驯我by桔桔

驯我by桔桔

第二天祁澜起了个大早，照例出门锻炼，沈忘殊懒洋洋地抬抬眼皮，见对方穿着工字背心运动短裤，腰细腿长屁股翘，在晨晖里闪闪发光，看起来分外惹眼。

这回笼觉是没法睡了，沈忘殊一跃而起，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如此尤物，他得盯牢实点，免得被人截胡。

老狗精神焕发，小主人喜出望外，一手拽着牵引绳一手拎着平头铲，遛狗兼晨练。

一时不慎被套上项圈的沈忘殊：无量天尊，给老子滚！

【主人息怒！】戒灵及时蹦出来和稀泥，【就当提前熟悉环境，免得夺舍之后被旁人看出端倪。】

沈忘殊龇牙冷笑，这种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有什么好熟悉的？

祁澜生活的西良镇坐落在莲峰山脚下，依山傍水风景秀丽，但是交通不便经济落后，十年前撤县改区才把西良镇并进旁边地级市，然而在各行政区之间发展依然垫底，有上进心的年轻人大多去城市打拼，剩下祁澜这样胸无大志的才会留在小镇建设家乡。

西良镇风景美、空气好、生活节奏慢，原本新江市给它的规划是都市西花园，想要大力发展旅游业，奈何通往西良镇的公路每年总有几个月要断交施工，不是落石就是塌方，省里的专家来了多少拨，掉了无数头发也没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昨天一场暴雨引发泥石流，路又被冲断了，西良镇再一次成为孤岛，民众倒是司空见惯，出门遛弯的时候还互相问候一下家里有没有存粮。

镇子小，四邻八街都是熟人，祁澜穿街过巷一路招呼过去，连带沈忘殊也被撸了好几次脑袋，烦躁得快要炸毛。

祁澜模样清俊身姿挺拔，手上牵的德牧虽老，英姿尚存，加上换了沈忘殊这个芯子，犹如老树重发第二春，毛一抖威风凛凛，眼一瞪杀气腾腾，通身上下流露出不与宠物狗为伍的高冷气质。

甚至把街坊家的小泰迪吓尿了。

“豆豆！”祁澜意识到自家狗子非同寻常的嚣张气焰，安抚地撸了一把小泰迪，沈忘殊嫌他软蛋，怒吠一声扭头就跑，祁澜使劲拽住绳子，奈何德牧发飙势不可挡，生生从人遛狗拖成了狗遛人。

沈忘殊撒开四爪，身如闪电，从街头狂奔到街尾，祁澜竟然没被他甩掉，呼嗤带喘地跟在他身后，脸颊泛红，额角也见了汗。

“哎哟，这是老狗聊发少年狂啊！”阴阳怪气的声音飘了过来，让追风的狗子猛地停下脚步，扭头一看，昨天那个兽医正在路边摊上喝豆浆。

“丁医生，早！”祁澜扶着膝盖喘过气来，含笑打招呼，在丁医生那桌坐下，把不情不愿的狗子拖到旁边，忧心忡忡地问：“它突然来精神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丁医生阅狗无数，眼皮一抬，诧异地发现这条暮年老狗青春焕发，毛色都显得蓬松光润了许多。

一袋营养液可没有这么神奇的疗效，他沉吟片刻，提出一个思路清奇的猜想：“不会是看上哪条小母狗了吧？”

你放屁！沈忘殊无名火起，爪子一抬就要掀桌，祁澜伸胳膊把他拦了回去，垂眼看向狗子两条后腿中间，皱眉道：“没反应啊。”

公犬成年以后会受到状态中的母犬影响而产生繁殖欲，期间行为乖张性格暴躁不可理喻，祁澜仔细想了想，这两天狗子接触过的只有刚才那只小泰迪，还表现得很嫌弃，完全不像想跟人家约会的样子。

想想两只狗的体型差，祁澜嘴角抽搐，摸着沈忘殊的狗头哄道：“弟弟，咱不能饥不择食啊。”

狗子一脚蹬了过来，险些把他连人带凳子蹬翻，惹得丁医生啧啧感叹：“哟~这是跟你抗议呢！”

戒灵也跟着感叹：【可算发现比我还嘴贱的了……】

沈忘殊想扑过去咬死这个庸医，幸好老板及时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香得让人灵魂出窍，暂时顾不上跟闲杂人等一般计较。

嘴馋的沈忘殊收敛了一身戾气，眼巴巴地看向祁澜，为一口吃的弯下公狗腰。

嘴贱的丁医生抢先扫码付了钱，挥挥手让他别客气，还提了个人憎狗嫌的建议：“要么给它做个绝育？哎，少壮不割蛋老大很难办啊！”

按理说14岁的德牧已经没力气拈花惹草了，就算当了太监也不一定多活几年，万一前脚绝育后脚嗝屁，他动手术刀都多余。

祁澜把牛肉捞出来喂给狗子，竟然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沈忘殊原本以为夺舍失败就已经跌入谷底了，万没想到底下还有十八层地狱，他后颈的毛都炸了起来，压着耳朵向主人低吠，警告对方不要听信谗言把他送去阉。

所幸小主人天良未泯，深思熟虑之后摇了摇头，谢绝医生的好意。

沈忘殊松了口气，不自觉地摇了摇尾巴，戒灵也松了口气，见缝插针地给他泼冷水：【主要还是因为掏不起手术费吧。】

沈忘殊想一爪子拍死这个搅屎棍，又不得不承认它说得有道理，养猫狗的虽然口口声声儿子女儿地喊着，内心都没把宠物当人看，说阉就阉毫不手软。

幸好祁澜是个穷鬼，吃牛肉面都舍不得多加一个肉丸。

沈忘殊吃完几片薄如蝉翼的牛肉，目不转睛地盯着红油锅里翻滚的卤蛋丸子小香肠，鼻头蹭蹭小主人的大腿，抛弃节操摇尾乞食。

既来之则安之，往昔种种都在滚滚天雷之下烟消云散，他修为尽丧，早没了仙君的实力，更没必要拿捏着姿态装仙君的逼。

祁澜对狗子宠溺无度有求必应，让老板捞了个丸子过来，在清水里涮涮喂给他吃，饶是如此还是辣得沈忘殊嘶哈嘶哈喘气，整个狗都有点上头。

吃完还想吃，小主人揉了一把他的耳朵，说：“重口味的不能多吃。”

沈忘殊拿白眼翻他，没钱就说没钱，搁这找什么理由呢？

祁澜愣了一下，怀疑是清晨的阳光过于灿烂晒得他眼花，怎么会从一条老狗的脸上读出嫌弃又怜悯的表情？

被祁澜遛了一圈，沈忘殊勉强习惯了犬类的天性，嗅觉和听觉分外灵敏，再加上戒灵这个耳聪目明的八卦爱好者，他从一早晨听到的各路闲言碎语中汇总出许多有用的信息。

别看小主人一副逆来顺受的包子样，这家伙竟然是个警察——职能相当于沈仙君门派中的戒律堂弟子——沈忘殊曾经执掌戒律堂，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铁面无私，对祁澜这样滥好人嗤之以鼻。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大概是环境使然，这么一个山清水秀、闭塞落后的小镇子里向来太平无事，没有什么穷凶极恶的歹人来给他开刃，日常都是些寻猫找狗、调解夫妻吵架的琐事，派出所的审讯室闲得要结蜘蛛网，几个醉汉聚众打群架都是难得一遇的稀罕事。

总体来说西良镇治安良好，平静如一潭死水，让祁警官可以无所事事地做一条咸鱼。

就这样的，搁到他以前的门派里怕是连个药童都当不上。

日天日地的沈仙君沦落至此，还摊上个佛系主人，无奈之余又有点庆幸，对于一条虎视眈眈伺机夺舍的狗子来说，主人憨笨些是好事，温软迟钝不设防，让人蠢蠢欲动想强上。

至于祁澜的家庭情况在镇上人尽皆知，背后闲聊的时候带出几句也足够他拼凑出一个大概。

小祁警官命运坎坷，身世堪怜。

他是被养父母在垃圾堆里捡到的。

那是个凄风苦雨的秋夜，老祁警官去医院接老婆下夜班，为赶时间从一条废弃的小巷子里抄近路，路过一堆建筑垃圾的时候听到婴儿哭声，在沥沥秋雨中气若游丝，弱得像奶猫一样。

老祁三下五除二脱了外套裹住孩子，他老婆刚交完班，就见老公心急火燎地送过来一个奶娃娃。

小婴儿只剩一口气，脸色青紫，高烧转成肺炎，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镇医院条件有限，派救护车送到省城医院才把这孩子从死神手里夺回来。

老祁直骂亲生父母心狠，那条巷子要规划改建，居民早搬完了，把孩子扔在那里就是存心不给他留活路。

他曾通过警察内部的关系打听孩子的身世，结果直到婴儿病愈出院也没打听出什么眉目，他们夫妻年过四十膝下犹空，干脆把孩子抱回来自己养。

小祁澜就在西良镇落了户，他长得白净可爱性子乖，不仅老祁夫妇对他视若己出，亲戚同事也十分偏爱，家里虽不是大富大贵也算衣食无忧，西良镇民风淳朴，小朋友们谁敢拿弃婴俩字嘲笑他都会被自家爹娘拎着耳朵揍一顿。

祁澜无忧无虑地长到十四岁，老祁去省城汇报工作，回来路上遇到山体滑坡，连车带人翻进滚滚江流，尸体都没找回来，养母悲伤过度身体一下子垮了，多愁多病地拖了几年，终于在祁澜考上大学那年撒手人寰。

给养母治病不仅花光了老祁的抚恤金，家里的积蓄也分毫不剩，欠了一屁股债人却没抢救回来，家徒四壁，孤身一人，祁澜放弃心仪的大学，在养父同事的关照下报考了警校，学费全免，生活费也有补贴，毕业之后回西良镇当警察，也算子承父业。

养父母留给他的除了这座年久失修的小院子，就只剩下这条老狗。

豆豆的爹妈都是警犬，功勋卓著，豆豆在一窝小狗崽里身娇体弱其貌不扬，第一波选拔就被淘汰下来，正好让老祁拎回家给儿子当玩伴。

小孩子哪有不喜欢狗的？两个“警二代”如胶似漆形影不离，睡觉都要钻一个被窝，祁澜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掌握了铲屎官的全套技能，把狗子养得高大威猛结实强壮，带出去能让整条街的狗望风而逃，别看长得一脸凶相，对小主人却忠诚驯顺俯首贴耳，更是在生命的尽头拼死为他挡下一劫。

忠心可昭日月，真乃狗中豪杰。

沈忘殊撇了撇嘴，心里堵得慌，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爽，默默给魂归天外的祁豆豆上了炷香。

你安心地走吧，你主人我接手了。

好歹是自己选中的“容器”，不能太受委屈，再次夺舍之前，他愿意降贵纡尊，护着这个命途多舛的倒霉蛋。

何况祁澜还颠颠地给自己做饭，这买卖稳赚不赔。

他在脑中召唤戒灵，让它自觉点发挥余热，别光顾着在背后嚼舌。

戒灵是储物戒修出的器灵，天生带点仓鼠病，就算打不开储物空间，也能做个直觉敏锐的探宝小精灵。

戒灵勉为其难：【我试试吧……为了主人……不，为了主人的主人。】

烂船还有三斤钉，它虽然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器灵，担不起辅佐主人飞升仙界的重责大任，但是帮助主人的主人捡点便宜还是可以的。

俗话说得好，背靠大树好乘凉，抱住大腿心不慌，祁澜的大长腿虽然好看却不够粗壮，作为沈忘殊的拖油瓶它有义务带领小祁警官脱贫致富奔小康。

祁澜不知道他的狗子为他的财务状况操碎了心，晨练结束回家换衣服，倒了一碗狗粮，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如脱缰的野狗般疾冲过来一爪子掀翻了狗食盆。

“祁豆豆，你闹什么脾气？”

据说你哥连名带姓叫你的时候多半意味着要赏你一顿竹笋炒肉，沈忘殊却不吃他这一套，挑衅般炸起肩背的毛，冲着他吠个不停。

本座为谁辛苦为谁忙？还没要求你举案齐眉三菜一汤，你竟然给本座吃狗粮？

祁澜能怎么办？祁澜也很无奈，只能选择原谅狗子的弟弟行为：“算了算了，不跟老头子一般计较。”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沈忘殊直接扑了过去，用他四十公斤的矫健身体来了个泰山压顶，让小主人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老狗伏枥依然雄起。

祁澜怕痒，被他揉搓得满地打滚，险些笑岔了气，赶忙举起双手投降，把昨天没吃完的团子拿出来热热，又给他削了个甜瓜。

沈忘殊满意了，低头吃饭，尾巴惬意地摇来摇去。

祁澜不放心他这个留守老人，等他吃饱喝足之后绳子一抖，打算牵他去上班。

沈忘殊爪子刨地，强烈抗拒，一副上班犹如上坟的死狗样。

“不是怕你拆家。”祁澜苦口婆心地叨比叨，“怕你又跑远了我找不到你。”

他怅然若失的神态让沈忘殊有片刻恍神，一时忘了抵抗，被祁澜牵出院门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竟然有那么一点点心软。

这条老狗自知寿数将尽，忍痛诀别相依为命的小主人，独自跑到山林里去等死，祁澜心急如焚上山找狗，正撞到镜灵眼皮子底下，被选为沈仙君的夺舍目标。

可惜沈仙君时运不济棋差一着，给自己摊上个主人。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一段孽缘。

孤独的孩子总是不顾一切地抓紧手中仅存的东西，难以接受所有命中注定的分离。

沈忘殊上辈子专心修仙证道，对凡尘俗世无欲无求，修真界弱肉强食的环境让他早已生死看淡，实在难以理解祁澜这徒劳的伤感。

他不理解有人理解，戒灵声音带了哭腔，哼哼唧唧地说：【嘤！心疼！想当小祁警官的狗……】

沈忘殊：要点脸？

小祁警官骑着电驴把狗子载到派出所，拴在后院菜地旁边。

派出所还有菜地？这是什么奇葩地方？沈忘殊门派里可没人敢把药田辟到戒律堂。

他懒洋洋地趴在菜地旁边晒太阳，对祁澜同事的逗摸投喂爱答不理，一双狗眼挑挑剔剔，觉得无论制服还是便衣，哪个也没他家小主人赏心悦目。

祁澜生得盘靓条顺，穿上警服更显英姿挺拔，一身凛然正气，还带着那么几分清冷禁欲的味道。

看得人爪子痒痒，想把他按倒抓挠，挠个乱七八糟。

沈忘殊胡思乱想，百无聊赖，甚至开始幻想祁澜穿上他门派道服的模样，不知过了多久，风中飘来饭菜香气，午休时间到了。

派出所自带食堂，祁澜人缘好，阿姨把最大只的鸡腿拨给他，殷勤地让他不够再来添。

祁澜把鸡肉撕下来拌到饭里，又加了些清淡的蔬菜，满满当当一大碗放到沈忘殊面前。

昏昏欲睡的老狗瞬间精神百倍，埋头努力干饭，祁澜就蹲在旁边看着他吃，比吃到自己嘴里还欣慰。

“祁澜哥，豆豆找回来了呀？”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唤回沈忘殊埋进碗里的干饭魂，抬头看见一个长发披肩的漂亮姑娘，步伐摇曳生姿，看向祁澜的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羞涩和雀跃。

沈忘殊半眯了一下眼睛，警戒地看向她。

祁澜站起身来，礼貌又不失尴尬地“嗯”了一声。

明显情窦未开，嫩得像个娃儿，把人家姑娘晾在原地，还得自己找话题。

想抓住一个铲屎官就要先抓住他的宠物，姑娘显然有备而来，打开一盒狗罐头放到他面前，弯下腰笑眯眯地哄道：“豆豆乖，以后要听你哥哥的话，不能乱跑了哦！”

她不知道祁豆豆今非昔比，沈忘殊现在最讨厌的就是各种狗粮。

祁澜喂本座狗粮都要被掀碗，你又算哪块小饼干？

戒灵不失时机地在一边拱火：【主人，我看她是想给咱们当嫂子！】

看祁澜一副不开窍的呆头鹅样，分明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

沈忘殊嗤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掀翻了狗罐头。

嫂子什么的先放到一边，他迫切想知道这丫头什么来路。

从她一到后院，空气中就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湿冷阴邪，像墓室里逸出的腐气，轻易激起沈忘殊的蓬勃战意。

以及护食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