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by千山岫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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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这样想的，从八岁那年遇见陈樟，他就这样想了。

小时候流亡前的诉求有很多，每天都不一样，有时候是稻田里的蛐蛐，有时候是树上的一颗野果。

流亡期间，他的诉求变得简单极了，他想要一口饭食能继续活下去。

再后来，遇见陈樟，他的诉求又变成了，要一直陪着阿樟。

每天睁开眼睛看到陈樟他就很心满意足，照顾陈樟成了他日程的一部分，哄陈樟开心也是他心甘情愿。

陈樟成了谢檀生命中的一部分，不可或缺，消磨不尽。

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了，他不用再渴求别的。

他怕老天爷嫌他贪心，再将陈樟从他身边夺走。

要管这种情意叫做衷心吗？听着有点像，毕竟谢檀从没仔细想过，更没有轻易地定义过。

姑娘听完谢檀的话更是想不通了，紧接着问：“你不成家，难道小陈老板也不成家？你不是仆役还怎么留在他身边？最后还是得另立门户。”

姑娘说的话如一记闷棍敲在谢檀脑袋上，人是懵的，却也格外清醒。

他是可以不成亲，那陈樟呢？他怎么想的？

谢檀沉默不语，视线不再与姑娘相对。

他不想让陈樟成亲，不想让陈樟成为他一个无法接近的梦。虽然不是永不相见，但谢檀还是会觉得有什么地方会在成亲以后不一样。

陈樟可能不会再与他住同一间卧房，不会再窝在他的怀里，对他说“檀哥哥对我最好了”。

陈樟的小性子可能会对另一个人使，陈樟也会去亲吻另一个人的脸颊，甚至是……

不可以！谢檀心里产生莫大的恐惧与抗拒。

如果说他不想离开陈樟被叫做衷心的话，那他产生对陈樟行为干涉的欲念，已经可以称作为占有欲。

他又想到，如果昨天，是有一个陌生的姑娘送了陈樟香囊，表露爱意。

太奇怪了，他已经会为这种没有发生的幻想而愤怒，光是想想就控制不住情绪。

谢檀不是沉不住气的人，长这么大也没怎么和人红过脸，何曾有过这么大的怨气，可发生在与陈樟有关的事上，看上去也不是什么例外。

他不是不知道情爱，陈樟有时候看那些男女的画本，会在晚上睡前讲给他听。什么相思红豆，什么折柳送别，这些东西没有机会出现在他与陈樟的生活中，谢檀自然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可是当画本里女子另嫁、男子后悔万分的剧情与他的幻想重合，令他顷刻间醒悟。那种恬淡如水的日子，也藏着他想与陈樟相依相伴的爱意。

“阿樟不会成亲的。”他万分笃定，像两个人已经商量好的。

不是突如其来的信心，陈樟会因为昨天的事和自己生气，那就摆明了有着一样的心境。

谢檀可能是被突然的情感觉醒冲昏了头，竟然会为了陈樟生自己的气而满心欢喜，越生气还越欢喜。

想到两人心意相通，谢檀连着两天阴霾的心情一扫而光，如春风沐雨，如朝露晨曦，看得姑娘一脸迷茫。

变化多端的情绪在谢檀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让姑娘带着疑问来，又带着疑问走。

谢檀离开前对姑娘又说了，句对不起，还附赠了一句多谢。

相比谢檀的如释重负，陈樟在店里却不好过。

“小陈老板，我可是打听过的。你这香的用料都不是足份，味道也不对了，更是比原来抬了一半的价格，你这怎么做生意的？”

陈家香铺里此时进来了四五个面色不善的男子，为首的倒是个白面公子的模样，他把一个香盒打开又扔到陈樟面前的柜台上，里面的香粉撒出来半盒。

陈樟不记得店里曾有过这么一名顾客，但他仍过来的香盒确实是自家香铺的。

“客人稍等，我去后台取一下账本，给您查看……”陈樟秉着顾客为大的理念，好声好气地说着，却被后面跟着的人打断。

“老大，他别是查账的时候要去找帮手吧？”

被叫老大的公子哥更加傲慢，用手里的扇子往陈樟面前一横，拦着不让人走，“就是，你别走，你个卖香的老板难道自己闻不出香料我买的什么香，香里有什么问题吗？”

陈樟看出这不是什么好得罪的主，跟着他的那几个人不光是来撑场子，更像是来找茬的。

尽管店门口围了一圈人，但大都秉着看热闹的心态，如果不闹大了不会有人想现在就出来管他家的闲事，何况现在听着是陈樟不占理在先。

陈樟心底下有点打怵，让他配香推销，他可以游刃有余，可终究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孩子，哪里见过砸场子的。

此时此刻，他渴望着谢檀能站在他旁边，心里才能有个支柱。

陈樟暗道自己没出息，明明还在跟谢檀置气，却控制不住的想依赖他。

可谢檀不在，没法像天兵神将从空中降临解脱陈樟的困境，一切全凭陈樟自己。

他拿起香粉放在指尖研磨，又凑近鼻下嗅了嗅。

有白檀、青木、降真等香味，像是店里卖的清神香。

可是再仔细分辨其中的味道和粉末，陈樟眉间似有阴云笼罩，里面原本该放掺入的丁香被换作了牡丹，浮萍草也没有加。

这根本不出自他的手笔。

他跟爹爹学香多年，怎么可能连花种都放错，材料也丢三落四的呢？

“客人你可能搞错了，这个香不是我家的。”陈樟辨出来不是自己的问题，说话的底气多了几分。

“不是你家的？这个香盒分明印着陈家的名，你跟我说不是你家的？”公子哥立即把声音放大了几倍，责备的语气更加犀利，直直朝陈樟投射过去。

陈樟有些无奈，这人还不让他去查账，不然一定能通过账本查到这人在店里买了什么香。

“盒子确实是我家的，但是这里面的香不是。客人您再想想，是不是买了别的香装错了盒子。”紧接着又补充两句：“您要是放我拿账本，我能找出您买的香，再从店里取出样本比对，这香粉一定不是出自我家。”

陈樟几句话把皮球踢回给了公子哥，来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觉得小陈老板既然敢说这话，那就应该让他去拿样本对照。

公子哥听得到身后人们的碎语慌了神，他本来就是来找陈樟这个小娃娃不痛快的，可没想到刚接手不久的小娃娃三言两语就拿出了应对办法。

盒子里的香确实是不是出自陈家，所以他不可能让陈樟去拿账本，一对出来就全都露馅儿。

他恼羞成怒，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公鸡，手里的扇子乱砸在柜台桌面发出声响，给他虚张声势。

“你不要说这些没用的！我在你这里花了大价钱买的香，现在出问题了你却在这给我推卸责任？陈家香铺就这点信誉，欺骗顾客？”

陈樟也没了好脾气，刚开始以为是这个公子哥只是误会他们店，现在看来是要诬陷他，趁机搞坏陈家香铺的名声。

“你要是再闹我就报官了，到时候让官老爷评理去！”

他占理自然什么都不怕，可那公子哥怕，他可不敢捅到官老爷眼前。

公子哥身后站着的一个人不耐烦了，恶狠狠地踹了一脚店里摆放的座椅，直接掀翻在地。

“跟个小崽子废什么话？不赔钱就把他的店砸了！”

这人生得是几人中最粗犷的，长得也凶神恶煞，像是个专门为人做事的打手，他瞪着眼吼叫，如咆哮的山虎。

正常人可能会被这人吓得后退几步，可是他对上的便是陈樟这个初生牛犊。

陈樟一听要砸店，气得从柜台里走出来，对几人怒目而视：“你们敢砸，我就告到衙役那里让你十倍赔我的店！”

魁梧的男人原是想吓唬吓唬这青涩的娃娃，没想到娃娃反过来激他，怒气径直高涨了三分，上前一步揪起陈樟的衣领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陈樟这时才觉得怕，后悔怎么就敢说出那样的话惹怒这个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人的大汉。

他害怕地紧闭双眼，感觉大汉挥舞的拳头下一秒就要砸在他的脸上。

那一刻，他心里想的全是，完了，他是不是要被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