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肆意无删减

少年肆意无删减

姜意沉默地盯着已经自动锁屏的手机，心情复杂。

一颗心仿佛悬在半空，没点儿真实感。

他很了解他的妈妈。这个女人外表看起来很好说话，其实骨子里的执拗和他如出一辙，做好的决定从不会轻易改变。

典型的嫩豆腐外表，冻豆腐内心。

因此，姜意从在办公室意见不和的那一场争吵开始，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但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天她就改变了主意。

难道是那个男人暗中帮了他一把？

这个念头一冒出，姜意不禁嫌恶地皱眉。

咖啡馆里浓郁的香气好像还时刻萦绕在鼻间，男人的话像是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

我真是疯了。

怎么可能？

看着那个女人情真意切似的写着“人生是属于你自己的，希望你能对自己负责”，姜意心里的疑惑比惊喜更多，琢磨着她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他对自己妈妈一反常态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

算了，管她干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姜意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拉了拉睡了过久的筋骨，这才发现肚子饿的咕咕叫。

他歪着头，轻轻地笑了。

真的是要睡傻掉了。

非周末的街道来往的行人很少，又恰好位于校区附近，安静的过分。沿街的店铺敞开大门，店员们靠在窗户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前街的都是些装潢精美的店铺，应和当代年轻消费者的审美，看起来奢华精致，是拍照发朋友圈的好地方。即使味道不够好，卖相够了也能成为众人吹捧的网红店。

如今年轻人的消费观念：可以不够好吃，但逼格一定要高。

后街相对而言，就差了许多。阳光的正面与背面成了无形的分割线，完美划分精致与简陋，高档与平民。

追求逼格的年轻人很少会去后街，年纪稍大一点的倒是常常光顾。

与前街过于精雕细琢的精致相比，这里弥漫着人间烟火，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旧房子里的灶膛、午后懒洋洋趴在脚边的猫和一家人围一桌的年夜饭。

暖意像羽毛轻轻搔挠着终日奔波于冰冷俗世的人的心。

“小安面馆”在后街的尽头，挂着块红色的简易招牌，玻璃门上贴着一幅对联，显得十分喜庆。店主是对六七十岁的老夫妻，性格温和又热情，方圆十里属他们家生意最好。

此时店里没什么客人，老爷爷撑着脑袋专注地看新闻，老奶奶则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外晒着太阳。

姜意脚步放得很轻，生怕吵醒了打盹的老奶奶。他站着看了一会儿，目光温柔，像是淬了暖洋洋的秋日午后。

站在门口，他一时之间犹豫了，不想打破这片刻的宁静。

这时，老奶奶恰巧转醒，见站在门口的姜意，高兴地招呼他进门。

姜意是小安面馆的常客。曾经刚搬来城南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又不会做饭，经常出来觅食，于是便发现了这家物美价廉的面馆。

老奶奶乐呵呵地问：“小意啊，今天怎么没上学啊？”

姜意笑着回：“身体不舒服，请了一天假。”

老奶奶一听，急了，连忙把他敞开的外套拉链给拉上了，说：“生病了？你看看，这孩子真不听话，都秋天了，衣服还敞着穿，真不听话。跟我家孙女一个模样，小孩子就是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姜意没动，乖乖地站着，任凭她帮自己拉上拉链。老奶奶个子不高，他便微微弯下腰，笑眯眯地看着她拉到最顶端。

这要是被孔卓看见，准大惊小怪好一阵子。这还是自己认识的姜哥吗？不会被夺舍了吧？怎么这么听话？还还还会笑？！

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姜意，老奶奶这才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问：“小意啊，今天想吃什么？还是老样子？”

“嗯。”他点了点头。

老奶奶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啊，这么高大一个小伙子，要多吃点肉。”

姜意摸了摸鼻子，笑着没说话。

老奶奶去忙碌了，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撑着脑袋打量着空荡荡的街道。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整个人沐浴在静谧的光辉之中，显得极为闲适。

虽然他经常在课上睡觉，顶着“睡神”的名号在高三九班我行我素，但是却很少请假。更别说在上课期间游荡在外，甚至吃饭。

这种舒适和学校紧张的学习氛围截然不同，饶是他这种不好好学习的也感到某种隐秘的兴奋。

怪不得不良少年都喜欢翘课逃学。

没过多久，他点的面就端上来了。

很简单的青菜鸡蛋面，金灿灿的荷包蛋煎的嫩嫩的，看起来令人非常有食欲。

从小到大，姜意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简单的青菜鸡蛋面。曾经是妈妈早上做给他吃，现在是来老奶奶的店。

他说了声谢谢，拿起筷子，飞快地吃了起来。

两顿没吃早已饥肠辘辘，诱人的香气勾得他食欲大振。

吃了两口，他顿了顿，筷子轻轻挑开。

碗底藏着好几块香喷喷的排骨。

姜意愣愣地盯着排骨，热气腾腾的雾气蒙了双眼。

吃完饭，姜意心满意足地回家。

高三学生已经放学了，路上三三两两地走着，即使仍然背着装满了试卷习题的书包，脚步依旧轻盈快乐。

姜意双手插在衣兜里，脸上带了一点儿愉快的笑，慢慢地走。

兴许是小安面馆的面温暖了四肢百骸，他不再感到寒冷了。

走到他家楼下，姜意突然顿住。

“你……”

站在楼道口百无聊赖地等着的，不是南肆是谁。挺直的脊背，颀长的身材，随随便便一站就是极其出挑的存在。

“你回来啦。”南肆笑了，声音轻轻的。

姜意走近，皱眉：“等多久了？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南肆摊手：“打了啊。”

姜意一愣，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一下子蹦出三个未接电话。他突然感到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没看到。不好意思。”

“没事。”南肆摆摆手。

姜意微微皱眉：“你就一直在这等？要是我没回来呢？”

“也没多久。”南肆笑了，“电话打不通我就喊了两声，没人应，估摸着你可能出去了。我就在这等等，碰碰运气。要是等不到，那就只好回去了。不过现在看来，我的运气还是挺好的。”

姜意盯着他看了两秒，忍不住噗嗤一笑，骂道：“笨蛋。”

南肆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谢谢夸奖。”

姜意无奈地叹气：“上来吧。”

进了门，姜意问：“突然回来有什么事吗？”

昨晚已经来过一次的南肆，轻车熟路地换好鞋子，听到姜意的话，立马打开书包，掏出一份卷子。

他说：“今天物理课上做了一份试卷，但是没时间讲解。为了不影响正常进度，物理老师准备在□□群里连麦讲题。你没来也没卷子，我只好带着我的卷子来找你啦。怎么样，我是中国好同桌吧。”

“……”姜意看着洋洋得意的南肆，有些好笑。

他其实很想说少听一节课对他而言根本没什么区别，但是见南肆亮晶晶的眼睛，终究没说出口。

“几点开始？”姜意问。

南肆：“两点。”

姜意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十分钟左右。他带着南肆进了卧室，把南肆的书包和他的放在一起，又搬了一张椅子过来。

南肆一眼就看到了瘫在桌子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38套卷子。

姜意一怔，条件反射地想要拿走卷子，但是手伸到一半突然顿住了。犹豫了几秒，他放下手。

想看就看吧。

南肆翻了翻，眼睛猛地亮了。

一叠卷子只做了一份，还是昨天晚上做的。可是正确率极高。试卷上依旧是姜意风格的简洁清晰，基本没什么过程，旁边的草稿纸鬼画符一般列了一些式子，计算步骤跳得厉害。

填空题第十四题、大题十九、二十都做出来了，虽然略有瑕疵，漏了几个得分点，但是思路和结果都没什么错误。

南肆啧啧称奇，眼里尽是赞叹。虽然知道了自己的同桌是个学神，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这个水平和自己相比，不对和年级第一的周河冬相比都毫不逊色，甚至更强。

毕竟，他们每天都在认真刷题听课，而姜意不是睡觉，就是睡觉。

这就是普通人和天才的差距吗？南肆不禁感慨万分。

姜意不好意思了，颇为不自在地抢过试卷，胡乱地理了理，塞进抽屉。

“干嘛藏着掖着？”南肆调侃道。

姜意看了他一眼：“怕你自卑。”

“……”南肆又气又想笑。

两人在书桌前坐下来，面前瘫着一张物理卷。南肆坐地端端正正，而姜意则懒懒散散地“葛优躺”，修长的手指间百无聊赖地转着笔。

班级群已经开始活跃起来。

这是有老班坐镇的班级大群，平时发一些通知和鼓励之类的正能量语录，基本没人发言。同学之间聊天全部转战班级小群——“地下工作者会晤”。

说来也好笑，原本九班只有一个班群，群头像用的是老班的表情包，群名更加搞笑——“雁雁和他的兄弟们”，九班同学逮着空闲时间在群里聊得不亦乐乎。谁知有一天老班不知从哪里得知这个群的存在，于是当天管理员收到了验证消息：我是你们的雁雁，快点让我见见兄弟们。

九班同学顿时炸了，连续收到三条验证消息以后，不得不战战兢兢地让老班入了群。

现在九班大群名字叫做“辉煌九班，高考加油”。

刚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南肆笑得停不下来，眼泪直飙。

姜还是老的辣啊。

不愧是老狐狸。

两点，物理老师准时打开了群语音，开启屏幕共享。

物理老师：“请大家闭麦，把试卷拿出来，现在开始讲题。要是有不会的或者没听懂的，告诉我一声。”

九班刷屏回答“好”。

物理老师讲了几题，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姜意听得哈欠连天。他撑着脑袋，微微侧目，见南肆依旧认真的样子，心中一动，仿佛被激励了一般，强撑着睁开眼看题。

为什么南肆总是这么认真专注？姜意感到困惑，但是心里十分佩服他的自律。

南肆手里握着红笔，听着老师的讲解记录关键知识点。他的笔记条理清晰，简洁明了，和姜意那种鬼画符似的潦草笔记完全不同。姜意莫名有点惭愧。

罪过，玷污了那张英语卷子。

姜意看着南肆的试卷，慢慢地，微微皱眉。前阵子南肆说物理题错得有点多，姜意还以为他在蒙自己，现在一看，倒是真的。

“公式还是记不清？”姜意问。

南肆一边听课一边抽空回答：“嗯，公式太多了，总是容易混起来。”

姜意没说话了，安静地注视着南肆的试卷。

这时，讲到了第一道计算题，物理老师顿了顿，然后说：“下面一题，我请人来回答，看看你们的掌握情况。”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了，原本听得昏昏欲睡现在瞬间清醒，慌乱地看题干。

不知这份“大奖”花落谁家。

过了半分钟，物理老师说：“我来看看，挑谁呢？唔，就挑个最显眼的吧。”

“孔卓，你来回答一下。”

被点名的孔卓欲哭无泪。

九班同学忍不住哈哈大笑。

谁叫孔卓是尊贵的□□会员呢？九班同学既同情又幸灾乐祸。

“嗯……我觉得这道题……因为在磁场中，所以……离心率，不对，先受力分析……”孔卓支支吾吾地回答。这道题他没什么头绪，只能靠着以往做题的套路往上套，可是对原理不甚了了，说起来磕磕绊绊。

听了一分钟，物理老师忍无可忍：“行了。”

孔卓立马噤声，心里敲着鼓。

物理老师叹息：“算了，你好好听，我再找个人来回答。”

孔卓松了口气，但是其他同学又紧张起来了。

“嗯……”物理老师翻了翻在线成员，“姜意。”

意外中枪的姜意：“……”

南肆错愕地看了他一眼，不禁笑了，把试卷往他那边推了推。

物理老师等了十几秒，见姜意还没出声，忍不住问：“姜意，姜意在吗？开麦回答一下这道题目。”

姜意叹气，打开了麦。

“嗯……”他顿住。

刚才自己光顾着想事情，连老师讲到哪都不知道。他眼睛从试卷上面扫到下面，皱眉找题目。

南肆心下了然，指着题目，轻声说：“这道。”

然而，虽然他的声音压得很轻，但是手机离得近，收音效果极佳，同一时间九班所有同学以及物理老师都听到了南肆的声音。

大家顿时乐了。

屏幕疯狂刷起来。

-谁啊？

-姜意家里怎么还有别人？

-是哥哥吗？

-声音好像有点熟悉。

…………

南肆捂着嘴歉意地看着姜意，姜意叹气：“我哥。”

闻言，南肆一怔，随即蓦然笑了，黑润的眼眸流转着明媚的光。

其他同学虽然对怎么从没听说过姜意竟然还有个哥哥感到疑惑，但是有物理老师还在等着，也渐渐安静下来。姜意看着南肆的答案，略微一思索，说了几个关键公式。

物理老师还算满意，放过了姜意。

没过几分钟，孔卓的聊天框蹦了出来。

-姜哥，没想到你物理这么好啊！刚才那道题目我还是没听懂，你等会能不能再教我一遍？

-行。

姜意撑着脑袋。麻烦。

结束线上物理课，孔卓立马找过来了，姜意只好再讲一遍。不过孔卓的物理实在惨不忍睹，姜意颇为吃力。

南肆坐在旁边安静地听了一会儿，便起身去了厨房，倒了一杯水。

厨房一尘不染，一看就是没怎么用过。流理台上放着半个柚子，被剥得乱七八糟。

南肆用指尖戳了戳柚子，又往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洗手，开始剥柚子。

真不知道姜意这两年是怎么活下来的。南肆无奈。

转眼到了傍晚，姜意终于结束和孔卓的对话。孔胖子问完那道题，又连着问了其他几道，直夸姜意认真听课了。

姜意甚是无奈。

“要走了？”姜意倚着书桌问。

“嗯。”南肆把试卷塞进书包，“再不回去我老妈的电话就要追杀过来了。”

姜意笑了：“早点回家。”

“好的。”南肆挥挥手，眉毛一挑，眼里含着戏谑的笑，“哥哥走了啊。”

“……”神经病。

姜意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站了一会儿，姜意感觉肚子有点饿了，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要吃晚饭了。他走到厨房，看看冰箱里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突然，他愣住。

流理台上放着一个水果盆，里面是剥好的柚子。

他喜欢吃柚子但是不喜欢剥皮，没那个耐心。剩下的放了好几天也懒得剥，正打算扔掉算了。

南肆……

姜意呆呆地盯着柚子看了几分钟，勾了勾唇角。

把冰箱里剩下的外卖热了热，胡乱地吃了几口，姜意端着柚子进了卧室。

甜的。

姜意咬着剥好的柚子，唇齿间都是甜甜的汁水。

想了想，他拿出几乎崭新的基本物理书和空白A4纸，轻轻叹息。

今晚屋里的灯光亮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