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见月明by阿相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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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璟眀一觉转醒，屋外已大亮了，他惊悚地睁开眼睛，背心沁凉，像出了身大汗。

他坐起身来，烦躁地敲了敲额头，转眼看见唐云峥赤着上身趴在不远处的窗台上，背影慵懒，正晒着太阳。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又实在想不起来，于是闭起了嘴。

唐云峥听见动静，微微偏过头去，他打了声响指，红隼应声飞来，落到他屈起的手臂上，啁啾两声。

窗柩外的春光流淌在他英俊的轮廓，结实的臂膀，和宽厚挺拔的肩背上，就好像在上裹了层金黄的蜜，日光眩目，叫叶璟眀看得不甚清楚，但记忆中唐云峥的气息永远那样生机勃勃。

叶璟眀忍不住说道：“云峥，我方才好像做了个不好的梦。”

唐云峥像是往这边看了过来，一如往常地嘻嘻笑道：“这样啊，那要我来哄你吗？”

叶璟眀低下头来，沉默许久，唐云峥没过来，他在灿烂的春光下逗弄着手里的那只鸟，红隼翅膀扑腾两下，在他手心里热烈地跳舞。

叶璟眀从榻上垂下两条长腿来，裸露的足尖挨着冰凉的地面，他喉中一梗，抬头说道：“那你来吧。”

过来哄我吧。

他一定表现得很古怪，因此唐云峥停下了动作，半天没吱声。

叶璟眀的心突然砰砰跳起来，唐云峥没有笑了，也没回头，仍然留给他一个模糊的侧影。

他摇了摇头：“我不过去了，也不想哄你了，你老是嫌弃我。”

叶璟眀脸色苍白地蜷紧了手，辩解道：“我不会嫌弃你的。”

窗外的光线冷下来，屋内花白一片，唐云峥的目光也随之变冷，他淡淡道：“你心里清楚吧，我为你报仇，哄你开心，我完全是为你而活的，但你好像并不这样想。”

“你有很多顾虑，你一点都不爱我，也从没想过要为我做些什么，”他冷酷地说道，“我觉得累了，我不想再和你一起了。”

叶璟眀赤脚踩在地上，踉跄两步，伸手想要上去够他，唐云峥的身影离得越来越远。

叶璟眀眼里噙着眼泪，喉咙里哽了许多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神色仓皇：“不要，云峥，求求你了，别放弃我……”

唐云峥笑了一下，像在嘲弄他的丢人现眼，他转过身，走到很远的地方去。

他冷冰冰说道：“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帷幔上那一对金红交颈的鸳鸯，随风乱撞起来，紫线流苏上串的金珠碰在一块，发出轻响，碎了叶璟眀一场美梦。

叶璟眀声嘶力竭：“说好的，我们明明说好了的！”

唐云峥道：“我骗你的，傻瓜。”

叶璟眀一觉转醒，惊悚地张开了眼睛，后背虚汗如雨，他一下揭开被子，赤足跳下床去。

萧仲文正端着药膳走进来，见他醒了，目露喜色：“璟眀……”

叶璟眀恍若未闻，他越开他，握起桌上的剑冲出房去，两片单薄的衣襟敞开到胸前，露出青筋毕露的雪白的颈项。

余穆尧还在屋内审着王擎宇，正黑着脸生着闷气，叶璟眀杀气逼人，狼吟凶猛朝前一划，锐利的剑气直将四角的梨木桌案劈作两半。

还不等余穆尧回神，王擎宇已经狼狈地就地一滚，勉强避开那当头一剑。

叶璟眀抬起下巴，神色冰冷，眼中流露出极大的恨意，余穆尧被他气势一下惊住，只敢在他身后微弱道：“师父，你醒了，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了。”

“你险些走火入魔，如今切勿动气，你内力深厚，一再反噬，我没法再救你一次。”

叶璟眀将王擎宇逼至墙角，王擎宇再退无可退，叶璟眀挥下剑去。

王擎宇下意识闭上了眼，转瞬才察觉身上束缚的绳结纷纷落地。

余穆尧见状小心靠近过来：“师父，你还好吗？”

叶璟眀苍白的嘴唇动了动，转头看他：“我没疯，也不会自寻死路。”

余穆尧方才放下心，听他又道：“这个人，是你们的人，他算计我和唐云峥，如今云峥生死未卜，我可以杀他吗？”

余穆尧还未开口，叶璟眀剑指着地上的王擎宇，古怪地笑一下：“无论你们准不准许，我都是会杀了他的，哪怕你们会因此与我为敌。”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王擎宇闻言，便也抬头看他一眼，哈哈大笑。

王擎宇：“杀人偿命，可不正是如此，加央已经死于非命了吧，所以你这么痛苦，着急来杀我报仇。”

叶璟眀心头一刺，余穆尧吼道：“王擎宇，你还敢激怒他？！”

“不许你咒他，”叶璟眀剑锋冷冷抵在他咽喉上。“我允你多活一刻钟，你往日在与谁勾结害人，你如实招来。”

王擎宇并不畏死，目光里甚至夹着一丝怜悯：“叶璟眀，我阻拦过你，你不听，又在数百人的埋伏中杀出重围，这已属幸运，何必还要赶去送死？”

叶璟眀在他脖子上割出血来：“若我畏惧剑盟，周恒如今不会曝尸城头，周怀晏虽捡了便宜，但他没有下一次了，我依然会像杀周恒一样杀了他。”

王擎宇沉默片刻，道：“在临安城围杀的点子是孙闻斐出的，他是周怀晏的人。”

颈上的剑不动，叶璟眀垂下眼睫，眼中神色不定，似乎陷入回忆中去。

王擎宇别开头：“孙闻斐似乎很了解加央和你，他机关算尽，赌加央一定会去，如今你若孤身回到禹城寻仇，不过是又踩进他的另一个圈套而已。”

叶璟眀嘲弄道：“那我还多亏你提醒我了。”

王擎宇嘴唇动了动：“他不是什么好人，我也没想过害你。”

“是吗？”叶璟眀愤恨，“剑盟如此作恶多端，你宁可相信不是好人的孙闻斐，也不愿意相信加央是无辜的吗！”

“他无辜？他如何无辜？！”王擎宇一下神色大变，激动道，“加央做了陈府府上的短工是事实，唯独他离开的那天夜里，我娘死了，我三岁的弟弟也死了，我全家因他支离破碎，他如何能脱得了关系？”

“他不该死吗，你叶璟眀敢指天誓日，说杀人无数的加央在这事情上是无辜的吗？！”

他神情激愤，面色涨得紫红，红到了脖根，叶璟眀的剑刃磨着他的颈，留下狰狞的伤口。

他好像随时会死。他本也不想活。

叶璟眀静了一下：“若我说我敢指天誓日，我赌他绝做不出来此事呢。”

王擎宇哼一声，不屑一顾。

叶璟眀静静看他：“你很想死，但我如今不会杀你。”

“唐云峥冤情未雪，你不配死在我剑下，你会脏了我的剑。”

“他若回来，我要你亲自给他磕头道歉，他若回不来……”叶璟眀喉结一沉，没再说话。

叶璟眀松了剑，转身离开。萧仲文和余穆尧在他身后盯着他，生怕他一时心绪过激，又要入魔。

叶璟眀走了出去，萧仲文拦住他，担忧道：“璟眀，你听我说……”

“这不能怪你，”叶璟眀淡淡看他，“若非说谁有罪，那就是我，我掉以轻心，是我将他送入别人手里的，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他如今比之早前疯魔时更叫人心惊，萧仲文急忙道：“你要去哪儿，我跟着你。”

叶璟眀背影一瑟：“人也好，尸体也好，我总是要找回来的。”

“他自己不肯回家，我便亲自带他回去。”

萧仲文与余穆尧对视一眼，心情沉痛，难以言表。

叶璟眀也不顾剑盟会不会再杀回来，他在海边找了好些日子，什么都没找到，唐云峥不见了，红隼也不见了。

那只灵性的忠诚的鸟，自打那晚上唐云峥出事，它便飞走了，再没回来。

它和唐云峥在一夜之间一起离开了叶璟眀。

如今稍微一点声响便能惊动了叶璟眀，他额头贴在院中躺椅里，闭眼假寐，听见余穆尧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便张大了眼向他看过去。

他目光中每回都夹着期待，余穆尧心底一酸，不敢回话。

他什么话都不说，叶璟眀眉眼深深垂下去，城里气候回暖了，院中杨花朦胧飘飞，落在他睫上，动一动都好似在落泪。

萧仲文远远看着他，头一回觉得这样手足无措。

日子不知不觉便过了半月，叶璟眀睁眼便要去找唐云峥，少有休息的时候，才十数天，肉眼可见便瘦下来好大一圈。

萧仲文只得与余穆尧商议，想请个可靠的大夫开些药给他治一治。

余穆尧撇嘴道：“师父这是心病，唐大哥人没找着，怎么医治都不会见好的。”

萧仲文不悦，忍不住屈指弹了他一个脑瓜崩，但又深知余穆尧这话并不错。

他心里哀愁，大夫不管用，再找个厨子也成，叶璟眀这样郁郁寡欢，不吃不喝，长久下去像也要随唐云峥一块走了。

他心里是认为唐云峥凶多吉少的，就不带什么盼头，只是每日去找叶璟眀说一说话，叶璟眀很少回答，不知日后见了唐云峥的惨状能否扛住。

他想得眉头蹙紧，余穆尧胃口倒好，三碗米饭哼哧哼哧往嘴里倒，吃完了拿起剑就走。

他要找唐云峥去，早点治好了叶璟眀的病。

萧仲文忍不住说道：“你真的觉得他还活着吗？”

余穆尧闻言回过头，眨了眨眼睛。

萧仲文自觉失言，余穆尧认真回答道：“没看见尸体，就不能断言生死，但凡有一丝希望在，我就要去找的。”

他想了想，叹息一声：“师父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吧，如果不抱这样的想法，这些天又怎么能撑过来呢。”

“他一定很痛，”余穆尧眼睛有些红，“如果我是唐大哥，我肯定舍不得师父这么疼，被人这么挂念着，就算到了鬼神殿里我也得杀回来。”

他抬起头，强颜欢笑对萧仲文道：“我出去了，等我找到他，非得替师父骂他一句才行，害人家难过了这么多天，实在可恶。”

两人相视一眼，苦笑出来。

余穆尧才出去不久，萧仲文一人在屋内静坐，他思绪如麻，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对策，听见动静好一阵才抬起头，见是余穆尧急冲冲又拔腿跑了回来。

余穆尧喘不上来气，一手握着剑，一手着急捶着墙柱，话都说不利索。

叶璟眀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