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如是说by春茶娘

死神如是说by春茶娘

他爱的人是位个头很高，五官英俊的男士。

此刻的他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和王站在窗台观察着他。

电视里在播放新闻，一则社会新闻，孤寡老人没有过冬的棉被，希望有好心人拨打电话，献爱心之类。

他拿出手机拍了个照，调节电视音量，客厅霎时安静，他顺着号码打了通电话。

我在一旁适时拍马屁，“他挺心善。”

王没有理会我。

电话结束，他面无表情地拿起遥控开始换台，不停换不停换，切换的画面让我都快看眼花了。

我索性不看电视，观察起他来，他坐在沙发一侧，把左边留出来，上面没有任何坐过的痕迹。

王大概还没注意到，我咽了咽口水，没告诉他。

节目定格，深夜点歌台。

一首抒情音乐收了个尾，另一首歌又起了头。

他会唱，我转头看王，见到他的眼睛里又泛着湿意。

歌名很怪，《阴天快乐》。阴天一点也不令我快乐。

你像一首唱到沙哑偏爱的情歌/旅途中坐一坐/在秋千上的我/原来我忽略的如今想纪念也没用/那些时光的因果/听阴天说什么/在昏暗中的我/想对着天讲/说无论如何/阴天快乐/叫阴天别闹了/想念你都那么久那么久了/我一抬头就看见你那个酒窝……

他的爱人在轻轻哼唱，王沉默地听着。

“过去穿过了现在，绕过了未来，缝在心海中，带着你我旅行变成老头。孤单怕成了习惯，所以我淡定走在人海中，偶而想看云飞却没风……”

真要命。

他唱不下去，手掌捂着脸，孩子似的哭了。

这下我明白了。

他爱他，他也还爱他。

次日，我带王到他的单位去看他工作。一个上午，他都神采奕奕，和人自在地打着招呼，任务和早早完成，在午休时分下楼吃饭。

王跟在他身后，我的脚步很快，快到几乎要碰到他的爱人，王从身后把我拉住。

我回头看他，“怕什么？他看不到我们我也碰不到他，不信你看。”

我的手直直从他胸膛穿过去。

王怔怔地看着我，我得意地一笑，往前冲刺，黑斗篷扬起一阵风，毫发无损地从他身体穿过。

“你要不要试试？”

我转头想见到王目露错愕，却看见他满眼悲哀的样子。

“我再也碰不到他了。”

我的笑尴尬地凝在脸上。

王的爱人在一家面店停下脚步，在靠门的位置坐下。

“今天要不要试试别的？”

“不了。”

老板娘回过头对着厨房，“一碗鸡蛋面。”

他慢慢吃着，每一口都很努力。

王低低地说，“他瘦了。”

“可能工作得很辛苦。”

吃了半碗，他的速度愈发慢了。我暗暗想，他看起来就不爱鸡蛋面，或许应该点鸡丝面牛肉面之类的，换个口味，吃起来没那么痛苦。

王开始轻轻抽噎，我习以为常地什么都没问，静静站着等他吃完。

不一会儿，从屋外跑进来个青年，见到他吃面的背影后目光一亮，往里走几步，坐在他对面。

“这么巧？”

他抬头看他一眼，“巧。”

“我本来想午休和你一起下来吃饭，但你走得太快了。”

他只是笑笑，低头继续吃面。

青年看了眼他的鸡蛋面，转身对着老板娘大声道，“我也要一份鸡蛋面。”

王还在哭，我心里也渐渐不舒服起来。

青年从兜里摸出一张电影票，“新电影，贺岁片。要不要一起看？”

“几号？”

“明天，”青年低头摸出手机看了眼，“2月16号。”

他夹面的动作一顿，嘴角牵起勉强的笑，“明天我有事，对不起。”

王又笑又哭的样子吓到我了。

他拉着我从面店出去，眼泪哗啦啦止不住却依然在笑，像释然又像在经受巨大的失落和不舍。

“他还爱我。”

我点头。

“他没有忘记我。”

我继续点头。

“现在，有人在代替我爱他。”

我心里忽然有点不痛快。

“明天晚上，我和你过桥去。”

我压低声音，“你想好了？”

他轻轻点头。

我清了清嗓，“你知道为什么每次我们都叫人安安静静过桥吗？在死神界有个传说。过桥时，如果你边跑边大声地喊爱人的名字，如果心意够诚，就能回到他身边……”

“A2,明天晚上陪我去和他道别吧。”

我一怔，“他听不到的。”

王一抹眼泪，冲着我笑，“我就是要他听不到。”

我暗暗地想，他生前一定是个漂亮的小伙子。

夜风徐徐，粼粼江水在一排大桥路灯映照下像洒了满江繁星。

我们在夕霞大桥边找到了王的爱人。

他站在大桥中央，呆呆地看着江面，像在思索着什么。

王走过去时忽然改变了主意，遥遥站定，不愿意过去。

我伸手拉他，他摇头，“就在这里吧。”

我力气没那么大，只要随他的便。

他轻轻地开口了，声音低到告别的对象仿佛是我。

“你记得按时吃饭了，也没有抽烟，我很高兴，真的。屋子那么大，要两个人才不显得空，找个对象吧……”

他抽噎了一下子，我烦躁地从兜里摸出紫皮糖，剥开来一口塞进嘴里。

“明年，别再来这里了，”他笑起来，两行眼泪还挂在脸上，“我知道你忘不掉我，是我对不起你，没能陪你哪怕再多走一步路。原谅我的自私吧，如果能重来，我还要招惹你，我还要爱你，还要来麻烦你。”

他的嘴角越来越沉，笑也越来越难维持，终于垮下去，“不爱吃面，不要再勉强了。这地方也别再来，一起听过的歌也别唱了。我希望你好好活着，替我的份好好活着……”

我用余光见到王的爱人把一整包烟丢进江里。说真的，如果我会抽烟，我现在烦躁到能抽下一整条烟。

王在我身边一再想收拾情绪，但却失败了。他捂着脸老半天才放下手，冲我露出个难看的笑。

“好了……带我过桥吧。”

我把手揣进黑斗篷口袋里，“你跑吧。”

他怔怔看着我，我努努嘴，示意他往前。他犹豫地小跑两步，我提高音量，“给我大步跑！”

他迈开步子跑起来，我在后面气得直跺脚，在后面追着，“傻子！喊啊！喊他名字！”

王缓缓停下脚步，转头错愕地看着我。我恨铁不成钢地把兜里的小熊软糖都捏变形了。

“大步跑，大声喊他名字啊白痴！”

王忽然瞪圆眼睛，两行眼泪直直挂下来，他没有顾得擦，转身朝着桥中央大步跑起来。

“林——奕！”

“林——奕！”

我从兜里拿出人事变动表，把他的名字划掉了。

王被无形的夜风呛了一口，风吹得他的宽大毛衣鼓起，他的脚步慢了，却始终没有停。

他的爱人站起来，错愕地看着他，热泪在瞬间凝聚在泛红的眼眶，饱胀得快要掉下来。

他毫不犹豫地张开双手，把他紧紧拥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