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骋byFrosted

驰骋byFrosted

陈哲的提醒不知道有几分真心，蒋驰没去深究，真相这种东西，好像泡沫，打捞是不适合的，要等待，等待它慢慢浮出水面。

回到教室，书被分发下去，崭新的课本在桌上垒成小山。

雷雨天气导致教室里十分昏暗，灯被提前打开，日光灯以肉眼难以发觉的频率闪烁着。

邢怀骋将桌上的书一本一本塞进抽屉里，最后留了一本物理书，他一手握住书脊，另一只手的拇指拨动书页，纸张翻起，一张张划过他的指腹，发出沙沙的声音。

洁癖……不让人碰算什么症状？

蒋驰认真盯着他的手，想从其中窥出原委。

蒋驰的视线称不上隐蔽，邢怀骋轻而易举就能发觉，他的眼睛刚转过来，蒋驰心虚地抓起桌上的一本书，手心冒出薄薄一层汗。

等了一会儿，邢怀骋没有举动，没有疑问，什么也没有。

也许是没发现，也许是不在意，总之，他没来戳穿蒋驰。

蒋驰长舒了一口气。

——

上课铃响，教室里桌椅板凳的声音组成前奏，高跟鞋鞋跟敲击地面奏出主旋律。

盛娟走进教室的时候，蒋驰正用力抚平新书封面上的几道褶皱。

“班上来了新面孔啊。”

蒋驰抬起头，看向讲台上说话的女人。

淡蓝色的衬衫加上及膝的包臀裙勾勒出姣好的身材，胶原蛋白不足的脸上涂了粉，嘴唇上抹着亮晶晶的粉色口红。

蒋驰皱了皱眉。

“自我介绍一下吧。”盛娟向后排走去。

蒋驰下意识地向后拉开了距离，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盛娟走到蒋驰桌边，微微弯腰说：“别害羞啊，让老师知道一下你的名字。”

她一凑近，一股粉调很重的香水味冲进蒋驰鼻腔，他干巴巴地勾起唇角回答：“老师好，我是蒋驰。”

盛娟的眼睛几乎难以察觉地朝邢怀骋的方向瞥了暼，然后笑盈盈地点点头：“你好，我是11班的英语老师，盛娟，多指教哦。”

她一笑，眼角细微的皱纹显现，脸上的妆浮起来，好似一层面具。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重新回到了讲台上，她的腰胯摆动得有些刻意，像褪色的软绸带。

空气里香水味散不掉，蒋驰咳嗽了两声，皱眉看了看窗户。

邢怀骋头低着，抬起胳膊将窗户推开了半扇。

湿润的风带着泥腥气吹进来，点点细雨打在他们身上，很快将脂粉味驱逐干净。

盛娟正式开始讲课，温柔的嗓音里略有一点沙哑。

蒋驰向来不怎么听英语课，他在桌上摊了一本英语书，掏出手机在桌肚里玩游戏。

蒋驰瞥了一眼邢怀骋，他桌上连英语书都没有，理综试卷摊在面前，一题没写全是空白。

装样子都不会，蒋驰撇了撇嘴。

盛娟讲课的时候喜欢绕着教室一圈一圈走，高跟鞋的声音扰得蒋驰很不耐烦，手机上的小鸟几次与猪头堡垒擦肩而过。

蒋驰抬起头，盛娟又一次路过，停在斜前方——钱昊的座位旁边。

她拿着书讲解语法，右脚搭在左脚后方，鞋尖轻轻点地。

圆珠笔从钱昊的桌上滚落，发出“哒”的一声脆响。

钱昊弯腰去捡，脸和盛娟的臀部隔着不到十公分的距离。他的脸红了，慢慢红到了脖子根，他的动作缓慢得不正常，同桌的女孩在他低头捡笔的一瞬间就转头缩到了旁边。

钱昊从地上捞起那只笔，圆珠笔笔头擦着盛娟的小腿慢慢往上。盛娟穿得是老式的玻璃丝袜，深棕色，在小腿后方有一条后缝线。

钱昊的笔头就顺着那根线一直走，几乎滑到盛娟的裙边才停下。

盛娟的声音和她的后背一起微微颤抖了几秒，直到钱昊坐直身体，双手重新安分地搁在课桌上。

蒋驰冒了点冷汗，他环视了一圈，其他人都规矩地低着头，好似没有人注意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盛娟又继续踱步，回到讲台上板书，钱昊后背挺得很直，目光直视着黑板。蒋驰从桌椅的缝隙里看见他的右手垂到课桌下方，掀起同桌女生的校服下摆，慢慢摸索了进去。

蒋驰的手指在抽屉里扣紧了手机，音量开关被误触，欢快的游戏背景音乐响了起来。

整个教室都被音乐声灌满，钱昊收手，转头的一刹那，邢怀骋将手按在了蒋驰的英语书上，蒋驰条件反射地低下头。

两人的视线恰好错开。

“别抬头。”邢怀骋说。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蒋驰却在欢快的音乐声里清楚地捕捉到了每一个字。

蒋驰朝他的方向抬眼，两人对视，邢怀骋的眼睛平静得像两潭湖水。

他也看见了。

在邢怀骋的目光中，蒋驰摸索着打开手机的静音键。

讲台上，盛娟朝着蒋驰丢了一个粉笔头，笑骂道：“这么明目张胆啊。”

蒋驰盯着砸在他脚边的粉笔头，胃里翻起一阵恶心。

——

四十五分钟一堂课，蒋驰难受了半个钟头，直到下课铃响，盛娟从前门款款离开，蒋驰才松了一口气，像从深水区冒了头。

邢怀骋还盯着桌上的理综试卷，试卷翻到了最后的生物题，还是一片空白。

“下课了。”蒋驰好心提醒他不用装了。

邢怀骋果然把笔一扔，仰了仰脖子，起身就朝外走。

上午一场雷阵雨结束，下午拨云见日，太阳火辣地像要把地面烤干。

“走吧，驰哥，体育课能上了。”杨苏宁跑到蒋驰座位边上，原地做了个投篮的动作。

蒋驰往钱昊那边扫了一眼，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钱昊微笑，蒋驰站起来，垂眼看向他，也勾了勾嘴角。

蒋驰搭住杨苏宁的肩膀往外走，一转身，脸冷了下来。

操场上，阳光直直地照射进蒋驰的眼睛，他在一片白茫茫里盯着邢怀骋的背影出神。

“自由活动吧。”体育老师吹响解散的哨子。

人群散开，又聚集，邢怀骋的身影逐渐在蒋驰的视野里变小，他穿过人堆，离开了绿茵操场。

蒋驰环顾了一圈四周，除了他，没人注意到邢怀骋的离开。

“蒋驰，干什么呢，来打球。”杨苏宁在远处大喊。

“来了。”蒋驰收回了目光，转身往球场走。

——

球场上，11班男生已经开始了奔跑，橘色的篮球砸落，又飞快地弹起，篮球框在地面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场边，杨苏宁看着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尴尬地说：“驰哥，怎么办，我好像开不了这个口。”

“你还会有这种烦恼呢?”蒋驰笑道。

“小爷我的面子可金贵着呢，以前哪回不是别人求着我上场啊？”杨苏宁不服气。

“你们怎么站在这啊？不一起打吗？”

钱昊拉开铁丝网门走了进来。

杨苏宁拍拍蒋驰：“你瞧。”

钱昊脱去外套，笑着说：“大家一起玩才有意思啊。”

三人走进球场，陈哲、刘逢春还有11班其他几个男生都停下了脚步，陈哲抓着篮球朝他们看过来，脸上原本兴奋的表情逐渐消失。

球场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得见几人粗喘的声音。

“带上我们三个一起呗，大家不介意吧？”钱昊笑着问。

陈哲黑着脸把球扔到了钱昊手里，和蒋驰擦肩而过的时候说了句：“小心。”

蒋驰转头看了他一眼，面色也沉了下来。

球场上八人分成了两组，四对四打起了不计分的比赛。

虽说是不计分，但是局面明显是一边倒，蒋驰这边几乎拿不到球，陈哲、刘逢春还有一个叫张力的男生都打得束手束脚，倒是杨苏宁在钱昊那边打得如鱼得水，频频进球。

蒋驰心里蹿起火苗，从杨苏宁手里断下篮球，朝着篮筐速攻过去，起跳，灌篮。

砰得一声，蒋驰的肩膀被猛砸一计，摔落在地。

蒋驰揉着肩膀，从人群的阴影里看见钱昊那双下垂的眼睛里闪过讥讽。

钱昊弯下腰，朝蒋驰伸出手：“你没事吧？”

语气满是关切，眼里却是幸灾乐祸。

分明就是他在蒋驰跳起来的瞬间故意用手肘击打了他的肩膀。

这双眼睛好眼熟，到底在哪见过？

蒋驰一直盯着他，坐在地上不起来。

钱昊的手晾在半空，十分尴尬，最后还是杨苏宁把蒋驰扶了起来。

“没事吧？钱昊你怎么回事啊？”杨苏宁掰着蒋驰的手左右看，皱着眉对钱昊喊。

钱昊还是那张微笑的脸：“不好意思啊，我刚没看清楚。”

蒋驰冷笑了一声说：“是吗？”

“不玩了，不玩了，你们都不知道蒋驰的手多金贵。”杨苏宁拉着蒋驰就往外走。

陈哲一行也连忙跟在后面走出球场。

陈哲追上蒋驰：“肩膀要紧吗，要不要去医务室？”

蒋驰朝陈哲笑着回：“没事。”

钱昊独自朝着另一个方向走远了，蒋驰眯了眯眼睛，对杨苏宁说：“我去买水。”

“帮我带一瓶脉动！“杨苏宁一屁股坐在花坛边不想动，抻着脖子朝他喊。

蒋驰应下，朝着钱昊背影消失的拐角走去。

——

体育馆旁的窄道里传出一声模糊的痛呼。

钱昊的头被外套罩住，两手被衣袖剪在身后，蒋驰的鞋在他背后捻了两下，一脚将他往墙上踹了过去。

钱昊痛得几乎晕过去：“谁？！”

蒋驰蹲下来扯开钱昊头上罩着的衣服，露出他的脸，揪住他的头发往石灰墙上狠狠一压。

钱昊的脸在墙上压得扭曲变形，脸上挂着鲜血，蹭上了墙灰。他睁开一只眼睛，看见蒋驰，咬牙切齿地说：“是你！你想做什么？”

“你撞得我好疼啊。“蒋驰语气先是有点委屈，随即又冷了下去，“我这个人，很记仇的。”

钱昊冷笑着说：“只是球场上的失误，你有必要吗？”

蒋驰拎起他的头又砸了一记：“还装啊？”

钱昊痛苦地叫着，血从额角留了下来，他不敢相信地半睁着眼睛看向蒋驰：“操，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敢这么对我？”

蒋驰站起来拍了拍手心的灰，发现手背沾了血，轻轻“啧”了一声。

钱昊恐慌的眼神终于让蒋驰回忆起了一切。

蒋驰再次蹲下来，他揪住钱昊的头发往后一扯，凑近仔细打量他的脸：“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去年机房那个傻逼……”

“是你吧？”

——

去年夏天——

那天的天气热得要命，蝉鸣声响得恼人，窗外的空气被扭曲成了热浪。

蒋驰计算机课走错教室，推开后门，机房里安静无声。

但是很快，蒋驰在隔板上方看见了一双眼睛。

就是这样的下垂眼，欲望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随即出现了惊慌，还有几分恼怒。

蒋驰很擅长读懂别人的眼神，几乎是一种天赋。

没等蒋驰举动，一阵拉链拉起的声音响起。男生背对着蒋驰站起来，迅速从前门逃走了。

蒋驰一步一步走到隔间前。

那个画面蒋驰记得很清楚，衣服凌乱的女孩跪在地上，双手被一根数据线绑住束在背后，头发完全盖住了脸。

像一朵被揉碎的花。

蒋驰继续往前走了一步，女孩挣扎着钻进了电脑桌下。

“你……”蒋驰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打断了。

“走开……走开！”女孩的声音颤抖着，她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喊，“快走啊！别管我！”

“求你了……”女孩呜咽着说出最后一句话。

蒋驰没有再说话，他蹲下来，解开女孩手腕上的数据线，整个过程中她都在颤抖。

那天没有结局，蒋驰只是将计算机房的大门关上，没有试图看到女孩的脸。

——

蒋驰再次扯着钱昊的衣领将他往巷子更深处拖了过去。

“你怎么还活着呢？”

蒋驰抬脚用力地踹在钱昊身上，钱昊蜷起身体来抵抗。

“……你给我等着！”钱昊从嘴里吐出血水，瞪着眼睛对蒋驰说，“我一定让你后悔今天来招惹我。”

蒋驰一脚将他踹到墙边，说：“我等着呢。”

他转过身，背后拉出一道斜斜的阴影，钱昊躺在他脚下像败犬一样哀嚎，蒋驰还在关心他手上沾的那点血迹，血液干涸结成块，被他用力搓成了粉末。

巷子口，旁观了全程的邢怀骋站在火辣的太阳底下没有走开。

蒋驰从阴影里慢慢走到阳光底下，舔了舔牙齿，露出平常的笑容，一字一顿地说：“看、够、了、吗？”

笑容一如既往春风拂面。

但这次邢怀骋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两汪冬日里的池水，荡着将结未结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