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窗纸by达尔彭周恺禾裕小说全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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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和一个男的合租？”男友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在嘈杂的公共场所依然显得洪亮。

禾裕咬着吸管，眼珠子滑到一侧，玻璃窗倒影了他瘦瘦的身影，窗外正对的便是他同周恺合租的公寓楼。阳光铺了半截楼，粹着金光。

禾裕微微点头后，男友扬起眉毛，仿佛更惊讶——或者说觉得惊悚了。

“六年？”声音又大了些。

“啊……嗯。”禾裕不适地缩了缩脖子，他敏锐察觉到餐厅其余顾客的目光正投向这边。

“他不是直男？”

“不算是。”

男友愣了两秒，似乎整个人都冷却了一番，定神后只说：“你搬过来我家吧，我怎么放心你和别的男的住一块，虽然我知道你们应该没什么……要是有点什么，也轮不到我……等等，你们不会想要我加入——”

“你想什么呢，”禾裕即刻打住男友的天马行空，“但是我们也才认识不到三个月，搬一起会不会太早了。”

男友身体往后靠了靠，不再像刚才那般失态。双手交叠覆在膝头，手腕上的银表露出恰到好处。

安静了好几分钟。

“那我单独给你租一间屋子，或者你自己搬出去。你也理解一下，各退一步，我不能忍着自己男朋友和别的男人同吃同住吧。”

禾裕刚想补充点什么，嘴巴翕张又闭上了，“我想想。”

“你想想。”

禾裕的手指有规律地敲着杯碟，指甲与陶瓷碰撞出清脆却细微的声响。

“来我家挺好的。我家就我一个人，你也不用出什么钱，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出点吃饭钱就好了。而且我住城中，你上班的话走路就能到，旁边还有个Mall……”

男友开始絮絮叨叨他买在市中心的天价房，从地理环境到装修风格都夸了一遍，企图说服禾裕搬过去。他提的要求并不过分，不是包养也没有炫耀，给足了禾裕尊重。

禾裕的的确确在思考。

只是，这六年从来没有哪一任对象提出过要他搬出来，也没有容忍下来的。几乎都在禾裕坦白说自己和周恺合租好几年后知难而退般委婉提出分手。

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做。

前任们不能接受他的情况，很正常。换作他自己恐怕也无法接受对象和同一个不是直男的男人合租这么多年。

但不接受的理由，禾裕无法说服自己。

如果说他不相信两个人住一块儿这么久无法产生感情——就算没有爱情也有其他情愫——那他和周恺，似乎的确没有感情，似乎的确只是当年大学时期那个男友朋友的男友。不远不近的关系。

当初四个人一起合租，结局是各自的男友双双劈腿比翼双飞，闹得很难看。

他和周恺便同为天涯沦落人，毕业后只剩他俩在这个公寓住了。不习惯陌生人加入，两间房，两张床，两个人，凑合生活了六年也没人搬出去，谁让首都的房价堪比金山，稳定的租赁房源少之又少呢。

男友去工作了，午休两个小时的约会很快便结束。

一整个下午，禾裕都没有心思上工，一下班就回到公寓，躺在熟悉的沙发里，望向天花板。沙发散发着淡淡皮质味道，六年多也没完全散去，皮纹早已存有裂隙，他和周恺便铺了一块粗麻布，花色非常鲜艳，与客厅冷淡的灰黑风格很不匹配。但是他和周恺都很喜欢，在逛超市的时候一眼相中。

“波西米亚风格。”周恺将沙发布从超市货架上拎起来，朝他挤出一个微笑，“喜庆。”

禾裕闭着眼，摩挲着布面粗质纹路。

毯子刚带回家的时候，两个人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东西和屋子原有风格格格不入。冷冷清清的房间塞入了第一个属于两个人的物品，与各自的前任都无关。

头顶的灯突然晃了一下亮起，他皱了皱眉适应片刻后睁开眼，周恺的脸倒了过来出现在他视线里。

“今天很累？”周恺的声音沉沉哑哑的。

禾裕点点头，周恺离开了他的视线，只听见他说：“那我做饭吧，吃辣椒炒肉怎么样？”

禾裕没有说话，周恺也没再继续问，厨房油烟机的轰轰声盖过了一切。

好像有点过于吵了。油烟机。

“我们换个油烟机吧。”周恺吃了一口饭，问禾裕，“我看中了一个，过几天有折扣，八百多。”

“现在这个用了多久了？”

“房东自带的，不知道多久，总之吸力不太行了。考虑到我们经常做饭，还是换个好点，油烟少做饭清理都很方便。”

不得不说周恺是个很好的室友。禾裕不止一次在心里感慨，如果谁能和他一直生活下去，会很惬意。他会注意很多细节，会参与所有家居置换，却又不会有太多麻烦要求。禾裕这几年过得挺轻松的。

但这回禾裕心里打着退堂鼓。

“其实我想跟你说件事儿。”禾裕放下筷子，抬起脸，清秀的面容略显憔悴。

周恺停下筷子，嘴里的饭咽下肚，点点头道：“说吧。”

“我要搬出去住了。”

禾裕说要搬去同男友住，这是周恺意料之内的事，除了日子挑的有点突然以外。他知道禾裕总会搬出去，他自己也总会成家。

“什么时候？”周恺觉着眼前的饭菜味道淡了些。

他做的饭还是没有禾裕的香，禾裕能把辣椒炒肉的辣椒炒得外焦里嫩，他炒的却似乎没熟，苦苦涩涩的，跟禾裕学的做菜却模仿不出来禾裕的味道。

“我今晚收拾东西，应该明天，明天是周六吧，他会来接我。”禾裕温温吞吞回答，“我除了衣服，也没什么大件东西，很多都是以前……和他们一起买回来的，你留着用。”

“知道了。”

周恺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安静吃完饭，禾裕起身收拾碗筷，周恺忽然笑了一下：“那油烟机的钱我得自己出了。”

“换个吸力强点的，我之前每次做饭都熏死了，你之后用着也方便。”禾裕接过话茬，端着摞在一起的陶瓷碗筷往厨房去。

自来水的冲刷声夹杂着陶瓷碰撞乒乒乓乓响，布满了整个房间，禾裕很少洗碗，这项工作通常是周恺来做，而禾裕负责做饭。

有时候禾裕会产生一种，他俩不是在合租而是真的同居的错觉。毕竟目前他没有见过哪些合租的室友会一起吃饭刷碗，分担家务。而这个屋子井井有条，除了各自的卧室，没有哪一块儿区域明确划分了三八线。

“哎！”

厨房传来一道惊呼，周恺正和同事打电话对接工作，听见声音便只好开了免提，手机搁在饭桌，一边放大音量和同事说话，一边又去厨房看了一眼。禾裕摔碎了一只陶瓷碗划破了手，可能是伤到了较深的血管，红色的血沿着白净的手指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周恺愣了几秒，禾裕两只手都晾在半空，大概是没想到会流这么多血，一时间两个人都慌了。

“你等一下。”周恺小声同禾裕说，寻来药盒，让禾裕先坐在餐桌旁。

禾裕挪着步子慢吞吞坐下，手上的疼痛愈发强烈，十指连心，而他伤在了虎口，大拇指又麻又冻，只能僵硬着张手的姿势，捂都捂不得。

“周经理，不好意思，请问你在听吗？”

“嗯，我在，你继续说，我听着。”周恺和同事说话的态度和平日不太一样，冷静，没用什么语调起伏。这么多年，禾裕很少见到周恺工作的样子，他有什么工作都在房间自己处理，从来不提事业进展。

直到现在，禾裕才知道，周恺已经是个老大不小的经理了。禾裕微微睁大眼，望着周恺，周恺低着头，小心剪开手里的纱布，放下剪子勾了勾手指，用气声禾裕说：“伸手。”

禾裕乖乖伸出手，随手扯来止血的纸巾已经湿漉漉的了，周恺轻轻掀开，纸巾丢入桌下垃圾桶，整个脸都贴过去查看伤势，血凝住了一点儿，周恺便拿了医用棉花用碘伏擦了擦，给禾裕缠上几圈绷带。

“具体就是这些情况，经理，还有什么补充的吗？”手机里一刻不停地传出工作汇报，禾裕听不懂，他和周恺干的完全是两种事儿，他是做珠宝设计的，周恺则是和钱打交道的，两个人原先大学专业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只是偏偏各自的男友都是学电子的，各种聚会上俩人才有机会见面。

“还有一些要补充的，我一会儿发你邮箱。”说完，周恺便挂断电话，舒了口气，“你今天洗澡注意一点，如果过两天还疼的话，去医院看看有没有伤口感染。”

禾裕从小到大几乎没受过伤，没什么经验，只能应声说“好”。

“碗还没洗完——”

“我去洗就好，你休息吧。”周恺说是这么说，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和禾裕相视而坐，垂着眼，目光停在他刚才亲自包扎好的手上，仿佛在确认是不是包好了。

禾裕察觉到目光，举起手，笑道：“谢了。”

“不用和我客气。”

“嗯。那个，你现在是经理了？”禾裕隐隐约约记得，周恺提过，如果升职了就会考虑存钱买房的事儿。

“对，半年前升的，本来想告诉你，但是你那天正好没回来，后来我也忘了提。”

“我去干嘛了？”禾裕顺嘴就问了，只见周恺抬抬眼皮，和他对上目光，轻飘飘说：“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