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然李石by周森小说全文免费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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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天空是浓郁的黑，在城市里压根看不到几颗闪烁的星星，李石站在公司大楼的走廊上，看着外头的倾盆大雨，手上拿着断掉一根带子的电脑包，匆匆打开聊天界面。

骤雨毫不留情地砸向地面，溅起一朵朵密不暇接的水花，路灯于透明的水流上打上一层薄薄的光，在激烈的雨夜里蓦然显出一丝清冽感。

【我这边雨大，估计要晚一点才能回去了。】

一只手较难打字，他思索了一下，还是将沉重的包搭在自己的脚边，在聊天框快速打出自己想说的话。

【记得早些吃饭，碗筷我回去洗。】

【膝盖上记得换药，如果疼就拿你卧室柜子上第二层的药水，那是止痛的。】

【我尽快回来。】

对面一直没有回复，这似乎很是平常，李石也早已习惯，他犹豫着要不要冒着一定会被淋成落汤鸡的风险冲进雨幕里，又有些担忧身上的电子设备是否会死机。

“石头，你也没带伞啊？”同事大成也是今天加班的码农之一，他叼着烟将手里的烟盒递过去，口里一阵烟雾缭绕，这是男人之间的独特交流，也是同为打工狗的倾诉。

李石摇了摇头，将烟挡了回去，他知道庄非羽极其厌恶刺鼻难闻的味道，无论是烟还是雪茄，只要沾上一点他都会闹脾气，等着别人来哄。

“哦我忘了，不好意思嘿，对了，你给你老婆打电话没？这么大雨你干等着啊？”大成是北方人，性格直爽且糙，口里也是一股子大碴子味儿。李石朝他笑了笑，虽然和这位同事交流不多，却也没有那么拘谨：“打了，估计还要等蛮久。”

砸在地上的剧烈声响似乎捶在自己的心间，李石焦躁而无奈，看着打车软件上迟迟未接的单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向来的稳重、不紧不慢的形象都被破坏了个干净。

“害，等会我老婆来接我，你要一起坐不？”大成歪过头去吐了口烟圈，又嘟囔道：“哎哟，让她不要来，这么大雨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说着也拿出手机发信息，一边碎碎念一边灭了烟头打字。

和一开始的自己似乎并无两样。

但却，大有不同。

李石垂下眼睛，聊天界面仍是自己发过去的一长串绿色标注的聊天记录，他尴尬得熄灭手机屏幕的光亮，想掩盖这难堪的手机画面。

掩盖，仿佛只是自己单方面付出的关爱。

大成的老婆是个女强人，两人在一起却没有什么吵闹，单位家庭旅行大成的老婆甚至自告奋勇充当司机，送了公司里许多员工到集合目的地，不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觉得她飒爽不已。

“不了，我走东路，要很久的，你们…没记错是北路吧？”

“啊，那确实方向不一样，不过我们不差这点时间，没关系的。”

“不用了，我刚才打到车了，还有半个小时到这里，你赶紧回家吧，明天可还要加班的。”

想到今天经理的黑脸，大成不免打了个哆嗦，连连点头同意。

这场雨持续了很久，久到身边的同事冲他挥手离开，久到平滑的水泥地上也积了一汪水涡，久到——大楼的灯彻底灭掉。

只留他一人。

李石抿着唇，将电脑包放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撑开衣服跑入雨中。

无情的雨珠拍打在他身上，顺着衣服的开口全部泼在他的衣服里，很快他就变得湿漉漉的，变成一只丑陋的落汤鸡。

他跑到有车辆的地方，又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一辆出租车。

在回家的路上，他没有看到手机上信息提醒的绿光，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接受了司机大哥提供的毛巾和一把破旧的格子伞。

眼里有什么就要流出，酸涩不已，心脏痛成一片片的，碎成龟裂的纹理。

那是什么？又为什么？

他不明白。

李石催眠着自己，将手搭在额头上。

李石下车时多扫了二十元的费用，他很感谢司机的帮助，也对被他沾湿的坐垫感到抱歉。

格子伞的伞柄很短，从远处看他举伞的动作甚至有些狼狈，他假装不知情的样子，朝着卫非羽的公寓走去。

脚步从快到慢。

他们在一起六年，携手度过了很多困难，终于磨得庄家点头同意他们交往，即使在C国还不能领证，却也过得开心，各自都有一套能够生活的房产。

即便——庄非羽的房子比自己的贵得多。

他的爱人很是优秀，在大学里就是闪闪发光的那一个，如同切割完美的璀璨宝石，无论是外貌还是学业、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好。李石苦苦追了四年，终于换来了爱人的认可，接着又用两年的艰辛历程，换来了他家人的同意。

满打满算，从19岁到26岁，从开始追求到真正在一起生活，至今也有差不多六年的时光了，可实际上只有两年他们才是心意相通的，这才是被庄家认可的日子。

李石忍不住将时间延长、再延长，原先的自己恨不得永远陪在心爱的玫瑰身边，看着他绽放，等着他双鬓斑白。

可是如今，他有些疲惫了。

他伸出手指打开门，咔哒的门锁解除声在这雨声簌簌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李石将袜子脱下来，找了双旧一点的拖鞋，沉默着踩在了地板上。

屋子里是玫瑰的香气，却是黑沉沉的一片。李石闻到了突然涌入的雨水潮湿味，他不愿意打破这份静谧与美好，随意拿了件浴袍就走向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洗去了身上的寒冷与粘腻，他将沾满泡沫的手捧在鼻尖处，深深吸了口气。

又缓缓叹出。

淅淅沥沥的水声轻轻响着，他洗澡很快，头发被毛巾胡乱擦了一遍就出了浴室，没有心思检查有没有多余的水分残留，他推开了庄非羽的门。

心爱的人正躺在床上，睡得甜美。

他看向庄非羽嫩白的小腿，膝盖上的纱布被他随便包着，已经微微散落开，李石看出他并没有听自己的话重新上药，心里突然有些窝火。

“非羽，起来了，要上药。”

在床上不太好弄，又怕弄疼了对方，李石揉了揉庄非羽脸上的软肉，将人从睡梦中唤醒。

庄非羽的脸精致又可爱，此刻眼里还蓄着清亮的泪水，他迷蒙着眼眸踹了李石一下，嘴里嘟囔道：“疼死了，你怎么不早点回来。”

李石探头吻住他的唇，摸了摸他柔软漆黑的头发，顺着他的意说：“好好好，我回来晚了，我们起来好不好？”

庄非羽含糊着吸吮他的舌，乖乖点了下头，他将手臂环在李石的脖子上，将嘴唇更加用力地送去，顺带咬了咬他的舌尖。

李石抽离出缠绵的状态，把他抱在沙发上，拿着医药箱开始上药。

“你怎么又加班啊？都不好好陪我。”

已经24岁的青年看起来还是少年模样，他的小腿白皙而柔软，被李石捏着就能泛起一道红印。李石听着他的抱怨，心里复杂一片。

依旧是那样，他其实应该感到高兴的，个性傲娇且不善于表达心意的庄非羽很是别扭，含着金汤匙养大的小少爷不会直接诉说爱意，此刻应该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被如此直白地说出，应该会觉得不好意思和难看吧？

果然————

“切…你别多想啊，我才没有关心你。”

“你在关心我吗？”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出，庄非羽瞪圆了那双杏眼，脸上迅速漫起了一层绯红，他故意将头扭到一边，看向天花板上那铜制的小鸟灯。

两只亲昵的鸟儿依偎在一起，爪子下则是漂亮的藤蔓，缠绕着将他们围在一起，看起来极其暧昧而温馨。

“我给你发了消息的，你没看。”

李石蹲在地上给他上药，从庄非羽的角度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他捂着通红的脸哼了一声，语气却蔫了下来：“我…我下次会看的。”

他伸出手摸了摸李石的手臂，像平常那样撒娇：“我脚好痛，可我不想点外卖了，你留在家里给我做饭吃…嗯，有事你就走。”

如果是平常人，可能以为他就是想吃顿家常菜，李石却很清楚，对方希望自己能够请假留下来陪他，他后天就要出差了，庄非羽想在这段时间和他在一起。

他一直都是口是心非的，从不说明白，要李石去猜、去哄、去推测自己的想法，然后红着脸摆出“我没说啊，是你想和我贴贴抱抱”的表情。

六年多了，他本应该习惯了。

这一次，应该也不例外。

雨声因为隔音玻璃的原因变得小了许多，昏黄的灯洒在两人身上，营造出朦胧的美感。李石抬起头，觉得身上的寒气又重新向他聚拢，那碎裂的薄片狠狠扎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不是一下碎掉的，而是从边缘开始瓦解，直到中央。

灯照亮了他的脸，而眼窝、人中则隐匿在黑暗中，像是有耐心的手艺人将光暗小心翼翼地拼接在一起，用忧郁的针线层层缝合。

他抬起头，眼睛如同没有涂上润滑剂的齿轮，几乎不转，脑子里的声音一遍遍回响着，从跑到雨中时便开始，到现在也没停下。

“我们分手吧，非羽。”

庄非羽怔住了。

他的腿还被李石捧在胸口，纱布下的伤口已经快要好全了，泛着嫩红色的新肉边上晕开棕黄色的碘酒药水，刚刚的他还想假装疼痛让爱人放轻动作，再亲亲他，说些安慰的话。

“你…说什么？”

是他幻听吧？庄非羽看向李石那张俊逸的脸，脑子有些发涨。

那双深邃的墨色眼睛里没有一如既往的温柔，反而是平静无波的，带着些无奈和疲倦。李石坐在沙发上，用空闲的那只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们分手。”

“你敢再说一遍？”

“我们分手吧。”

庄非羽的脸颊气得通红，他拽着边上的一个方枕直接朝李石扔了过去，硬是砸到了对方的额头上。那张明艳绮丽的小脸此刻已经布满了怒火，相处六年多来两人并不是没吵过架，但哪次不是过几分钟就合好的？而且就算是冷战了，李石也没对自己提过分手。这是庄非羽第一次谈恋爱也是谈得最久的一段恋情，可是今天他却意想不到得听到了这两个字？！

分手？李石怎么敢的！

他急促地呼吸着，调整了一下情绪，强装着冷静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

那一瞬间，各种狗血的情节在他脑袋里像播放电影一样快速闪过。与爱人相处这么久，他当然清楚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温柔、细致、憨厚、有责任心，认定一件事就倔得谁也拉不回来，当初为了达到哥哥要求的业绩更是不要命地加班与接软件开发，本来健壮的身体都瘦了一圈。他的眼眶发红，甚至在猜想是不是哥哥隔了这么久又心血来潮给李石使绊子，让他在公司里被人欺负，让他丢脸了。

李石按住庄非羽乱扑腾的腿，将纱布仔细包好，一边整理着医药箱一边回答：“我只是累了。”

“你累了，你有什么好累的？难道…你喜欢上了别人？”庄非羽拽着李石的袖子，紧紧扯着不让他动，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这个男人爱了他这么久，他好不容易才追上自己，现在的他也爱上了对方，如今让他放手，怎么可能？

“非羽，你有多久没和我主动发信息了？”

“你还记得我们相恋的那一天吗？”

“你知道我的剃须刀、工作文件在哪么？”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菜么？”

“你知道你的哥哥，最近又给我多派了什么任务么？”

“你知道——

你的家族里仍有看不起我、诋毁我的么？”

李石擦着沾了药水的手指，27岁的他容貌优秀，虽不是一眼就震撼人的长相，却比普通人英俊许多，有时候他还会自嘲，若是他再平凡些，没有了这副还算看得顺眼的皮相和较为温顺的脾气，庄家人还能否接受自己。

他们的爱情就像是小说里的那样，一门心思读书的普通人爱上了天上的星星，便只能用百倍的努力去接近、去缩短他们之间的差距，可是到头来，自己的这些年在别人眼里是应该做的事，是不被注意到的，被视作日常行为的举动。

自己付出是值得的，要是自己不做点什么，庄非羽不会爱自己，庄家所给予的“便职”他也将不配拥有。

能在语耀集团的分公司做事，那是他的福气。

他在这个大城市奋斗，因为太爱庄非羽失去了许多东西，又顾及着对方的脾气，总是夹在父母和爱人之间，为爱人说话。

有时候严厉的父亲气急了，会拿着衣架子指着他，“当初你向家里说这事的时候，他有来看你吗？这几年来他又主动来过几次？还说把我们接过去，老头子我身体不行了，享不得你们的孝心！”

刀子嘴豆腐心的父亲觉得庄非羽不关心自己，他也只好找借口，说庄非羽身体不好受不得苦，说自己同性恋会被乡里人嚼舌根，说城市里好、热闹。

心终于是一点点凉下来。

庄非羽碍着面子和他那别扭害羞的性格几乎不对自己说“我爱你”“我喜欢你”，仅有的几次也是他们在一起时，情到浓处才腆着脸咬耳朵，这几年来更是没有表白过心意。

他原先喜欢庄非羽那傲娇的小性子，孔雀般高傲的青年在床上做爱时会咬着被子哼哼唧唧，打开的双腿环绕着自己的腰，扭动着屁股示意自己再快些。

“叫我名字，非羽。”

“嗯啊，李石…”

“喜不喜欢这样——”他挺动腰胯。

“不喜欢不喜欢，讨厌死了，最讨厌你了，唔…”

一次，两次，许多次。

加上各种各样的事情，李石累了，他不愿继续下去了。

庄非羽抱着枕头，珍珠般的眼泪从漂亮的眼里落下来，一颗又一颗，璀璨耀眼。他吸着通红的鼻子抱怨道：“就因为这样吗？你告诉我啊，我记住我改还不行吗？”

“我忙，我没时间看手机，哥哥那里我去说就行了。你当初说好的，我怎么样你都喜欢的…”

“你现在怎么能这样呢！突然这么说，我很无辜啊！”

窗帘被他拉开来，夜晚的道路还是灯火通明，金色的光点缀在城市楼房中间，偶尔还会有几辆车快速驶过。人们这时应该已经进入梦乡了，可对面的屋子里仍有几点没熄灭的光，看起来突兀无比。

也许他也是突兀的那一个。

“睡觉吧，我明天要加班。”

过了一个小时，睡在客房的李石终于将出差的任务分类了，因为怕明日不能及时传给对方便在做完后就立刻发了过去。

对方的作息时间很稳定，现在应该…睡了吧。

一分钟后，手机震动。

【叶秘书：好的，收到。】

这么晚还没睡？和庄非羽不欢而散的李石心情不是很好，想到吵到对方心里便更加沮丧了，他挠了挠头发，和对方开始商业道歉。

【抱歉，我以为你睡了，真是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吗？】

【叶秘书：没关系，我还没睡，你早点休息，后天记得登记。】

信息简短，他们之间所有的聊天记录都是如此，僵硬而模式化，和屏幕对面的那个人一样，冷淡果决。

【谢谢，晚安。】

是大哥的秘书啊——

很有能力呢，年纪轻轻就可以负责那么刁钻复杂的谈判。

李石累了一天，各种繁杂的事情全堆在了一起，终于撑不过身体、心里的压力，关机后沉沉睡了过去。

而在另一个高档公寓里，早已经穿着睡衣的人正视作珍宝般双手捧着手机，在昏暗的房间里盯着晶亮的屏幕，看着对方那简洁的信息白框。

清冷的脸上是很明显的喜悦，他用手心隔空贴了贴手机屏幕，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疏离的眉眼间又有着浅浅的羞意，他咕咚一声钻到被子里，耳根子隐隐发红。

【叶秘书：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