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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萧允河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自从那天在疏导站惊鸿一瞥，他的脑中便一直不自觉浮现出这句诗。“白塔”对哨兵的训练相当严苛，然而哪怕是在着陆冲击训练时，那些与诗有关的意向也会随之喷涌。红烛香消玉殒，烟雾是怎样一片残破的形状？琴声阵阵，又是谁转轴拨弦？

几乎没有人知道萧允河对文言情有独钟。哪怕亲妈如郑言，也经常向外界散播“萧允河进‘塔’是因为文言文一个字都看不懂”这种莫须有的谣言。在萧允河有幸接受过入“白塔”之前的普通教育时，他已经深刻意识到自己的无论是考10分还是100分都会被在不远的将来被打包送进“塔”。从未在长辈面前表露叛逆的萧允河于是开始伪饰，桀骜不驯仿佛毫不在意的样子。

又有什么用呢。身为一位哨兵，尤其是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哨兵，“塔”是他唯一的出路。他从小便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能选择自己热爱的东西，因此不如装作一窍不通，倒也免了他人虚情假意声声仲永之伤，自己心理也不会因为难以为理想破灭而难受。

可是，那天的向导却一直在提示着他另一种可能。

他是如此坚定，坚定到在这浑浊的世界之中，仍然相信着最初的赤子之心。他的超脱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能够支撑他罔视现实千难万阻，也要因为热爱的事物坚定地走下去。

萧允河仍然是那个在所有人眼里都十项全能的萧允河，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事情好像在暗处兀自挣扎。

所以，当夏康第一次找到他时，萧允河几乎是震惊的。那时已经有六十多岁的老人面容依旧慈祥，找他单独谈话时，也全然没有以往指挥千万士兵时的威严。他们仿佛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小辈与长辈。夏康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茶叶荡漾在透明的水里，就像已经被烧毁的生命在润泽之中重新舒展。

夏康笑的时候有很深刻的法令纹：“你很喜欢古代的东西吧。”

萧允河一惊，不知道是在为自己多年的秘密被发现了震惊，还是为这毫无准备的话题方向震惊。

夏康倒是没有去看他的反应，只是握着茶杯的手柄，很有精气神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我太太教过你一段时间。她当时一直和我说有个学生很奇怪，明明语文成绩很差，放学了却总盯着学校里挂的孔子像看。你也不是第一次来我的办公室了，我恰巧一直能捕捉到你往西边那个书柜瞟的眼神。”

西边那个书柜里，摆的都是各式各样的古籍。

萧允河大概知道了夏康的太太是谁，一句话都不敢说，一副低眉顺眼谦逊至极的样子。

夏康笑了笑。一向威严的人笑起来会发出声音，甚至有点不怒而威的意味。他听见耄耋之年的老人放下了水杯，之后叹了口气：“萧允河，你可知这世界上还有多少你这样的哨兵。”

“这样”是什么样？是不敢热爱热爱的事物，只能为了苍白的现实低头。

一向为人官方而又正派的夏康，此时说的话，带着不少反叛意味：“这个时代仍有许多不够好的地方，总有人要尝试改变。”他说话时，萧允河不敢直视，却也难以逃避：“萧允河，离我退下的时间已经不远了。你还年轻，有充裕的空间，还大有可为。我不想你迷失自我，只因为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夏康在某些方面的确是一位预言家。不久之后，共和国与ad国之间的战争爆发。“白塔”内部洗牌，萧允河在误打误撞间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陆原亭从“重”被调入“白塔”，从此接替夏康，成为名义上及事实上的最高指挥官。

与此同时，他找到了他的向导，陆逸一点点走进他的生活。

可是，正是他命中注定的向导，让萧允河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凭借着自己的声望以及暗处的拉拢，萧允河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完成了夏康对他的期望。相比空降并且在一定程度上与他们产生利益对立的陆原亭，萧允河在“白塔”之内的号召力竟然更甚一筹。很多个午夜梦回的夜晚，他都梦到过夏康的譐譐教诲：

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更多向他一样的哨兵，只要跨出这一步，只要让世界听到“白塔”的呼声。

然而，爱情却使他比以前更为谨慎。早在相识第一天，他便已经觉察到陆逸身份的异样。只是没有想到，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姓陆，他偏偏属于东方图腾家族。

他深切地知道，“白塔”一旦发出信号，利剑刺向的必然是“重”的方向。到那时，一切都天翻地覆，一向与他情投意合的爱人是否还会无视血与刀，毫无芥蒂地与他相恋？一向杀伐果断的他犹豫了，在那么宏大的凝视之下，圣人也会因为自己的命运而摇摆。

等不到他真正做出一个选择，意外便发生了。那是在六月份，初夏刚刚降临在广袤大地上，极端的天气早已征兆未来的不同寻常。陆原亭以演习之名完全复刻了一遍年初ad国交手的场面，他像当初陆逸对自己做的那样抚慰自己的向导，却全然没有预料到接下来事情的走向。

——“重”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