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树埋尘by星月长存小说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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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日光破晓，珍珠号游轮在码头缓缓停靠。施玉书在睡梦中被敲门声惊醒，他拖着困倦的身子打开门，只见苏羽一身粉色长衫站在门口。褪去脂粉的脸蛋清新俊朗，见他开门，苏羽毫不客气地挤进屋内。

“一大早的，你怎么来了？”

施玉书关上房门，在桌前倒了杯温水润喉。见苏羽一屁股坐在床头，搓着手心笑的得意。他便了然，这家伙怕不是又听了什么消息，迫不及待要来跟他分享。

“又有什么惊天大新闻了？”

施玉书喝了水，人也清醒了不少。一边洗漱一边竖起耳朵等待苏羽开口。苏羽见他感兴趣，急忙盘起双腿正襟危坐，笑道：“哎哟我可跟你说，昨儿个我跟几个记者喝酒，你猜怎么着？孙督军在泗阳前线打了胜仗，还从小倭贼那儿缴了一大批军火，这下咱们能过好长一段平静日子了。”

“那挺好啊，虽然打了胜仗是好事，但你也不用那么兴奋吧？”施玉书擦干脸上的水渍，套上长衫，坐在桌边笑道。

“啧啧啧，你听我说完。”

苏羽见他不解其意，急忙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又道：“杜家你知道吧？那个平京第一富商杜家，早年他家的四少爷离家出走去了前线，跟着孙督军打仗。如今战功赫赫成了司令，听说今儿就要跟孙家军回平京城了，晚上要在咱们百乐门喝酒庆祝，这可是天大的机会。”

“什么机会？”

施玉书有些不解，那样的富家少爷，如今又有军功傍身。该思春的是那些未婚的名门闺秀，像他们这样的舞男，顶多做人家的老相好。况且，虽然平京城如今流行男妾，但也不能说杜家四少爷一定就好这口不是？

“榆木脑袋，你可别在端着架子了。蔡家公子明里暗里求你几回你都不答应，就你家那情况，若是能攀上这位金主，不管是孙督军还是杜司令，你可就飞黄腾达了，到时候就不用为钱发愁了。”

施玉书闻言，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起身拉开窗帘，瞧着外头陆续下船的人群，自顾自收拾好东西便准备离开。

“苏羽，你知道的，卖唱是对我的侮辱。我只是没办法，为了生活不得不披着这身侮辱。你让我对男人摇尾乞怜，我真做不到。”

“谁不是呢。”

苏羽闻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掏出烟盒点了一根，若有所思般望着面前的白墙。

其实施玉书心里明白，虽然苏羽玩的花，看着对外奔放大胆。但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洁身自好，永远坚守着内心的底线。只是在这污糟地方浸润得久了，对他而言，爱上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女人都没有什么区别。只要那个人出现，只要那个人爱他，他都可以义无反顾。

“走吧，回家去吧。”

施玉书叹了口气，拉着苏羽往船外走。两人在码头遇上了赵逢源，他叮嘱两人不用回家，直接到百乐门候着。看来这孙督军的排场果然很大，居然要百乐门整个场子早早开始准备起来。

反正是有赏钱的活，他和苏羽也是求之不得。在赵逢源的安排下，两人坐黄包车来到百乐门。天色还早，百乐门还未开始营业，两人钻进巷子从后门进入化妆间。

施玉书和苏羽是百乐门的头牌，因此两人有单独的化妆间，不用和其他舞男抢镜子，也不会受到打扰。

“哎呦，晚上唱什么歌好呢？”

苏羽坐在化妆镜前开始抽烟，施玉书直接夺过烟灭在了窗台上，皱着眉头道：“少抽点，你最近抽得太凶了。”

苏羽耸肩，咧嘴一笑。这时赵逢源推门而入，拿着单子对两人道：“玉蝴蝶，晚上蔡公子点了你，让你唱完后去他包房喝一杯。红玫瑰，你晚上去孙督军包房伺候。”

“赵经理，你知道我的，只唱歌不陪酒。怎么今晚？”

施玉书一想到蔡启央的那张笑里藏刀的脸，手心便忍不住发毛起来。那家伙嘴贱手欠，总是变着法地揩油，他很膈应。

“您就担待些吧，蔡公子请了您多少次，为了生意怎么也得退退步，人家要没了耐心，您以后还怎么混？陈爷不在，也没办法次次都护着您，再说了，您也得替陈爷着想一下不是？”

赵逢源一番话说得施玉书无言以对，没错，陈爷，陈锡山，平京城高高在上的娱乐大亨，百乐门的东家。虽年过五十却一直未婚，为人狠厉，待自己人却十分和善。当年他提出种种刻薄要求，陈爷不仅没有恼火，反而处处维护提点他，一路将他捧到头牌的位置。

施玉书对陈爷是满怀感恩和崇拜的，蔡启央多次咄咄相逼，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他也该适当松松口。不然以蔡家父子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怕是会给陈爷带去麻烦。

“知道了，我去就是了。”

见他有些郁闷，苏羽连忙开口道：“要不我和他换换，蔡少爷难缠的很，我有办法对付他。”

“哪由得你们想换就换的？蔡公子点名了要玉蝴蝶去，你顶了名头算怎么回事？别想了赶紧准备着。”

赵逢源虽然心里明白，可他身为百乐门的经理，同样顶着巨大的压力。再怎么为难也不能忤逆客人的意思，只得摆摆手下去打点其他事宜。

“帮不了你了。”

苏羽朝着他摊手苦笑，施玉书也没放在心上，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感谢。两人腹中空空，便结伴溜出后门到巷子里抽烟。他们每天都会来巷子里抽烟，为的就是等那卖糖葫芦的老伯经过这里，虽然是小孩子吃的玩意儿，可一串廉价的糖葫芦，总能唤起两人心中最纯真欢乐的笑容。

“糖葫芦儿，好吃的糖葫芦儿。”

老伯扛着草垛上红灿灿的糖葫芦，脚下因走太多路磨破的布鞋在巷子口停下，花白的脑袋探出，笑眯眯地望着两人。

“来了来了，快走。”

似乎是长久以来的默契，老伯总会在经过这里时停下脚步等待他们。苏羽拉着施玉书跑出巷子，金黄的阳光照在两人的发梢上，瞬间融化了屋檐上的积雪，白雪化为点点混浊的冰水滴落，沾湿了奔跑中的衣衫。

两人弯着腰，兴奋地挑选着最大的糖葫芦，付了钱，老伯缓缓离去。两人有说有笑回到巷子里，从阳光下回到黑暗，扑面而来的阴冷让施玉书忍不住一哆嗦。

望着街上人来车往，施玉书咬着糖葫芦，感受糖衣在舌尖化开的甜蜜。侧头对着苏羽问道：“阿羽，你有梦想吗？”

“梦想啊？有吧？”

苏羽舔着糖葫芦，若有所思般望着光辉灿烂的街道思考，半晌才道：“我想去南方，或者，就去你的老家乌岩。去看白墙黛瓦，去赏花游船。然后和心爱的人开个小店，每天挣点小钱，高兴就看店，不高兴就去钓鱼。谁敢欺负我就让我男人把他屎都揍出来。”

苏羽说着，手上还不忘握拳挥舞两下。逗得施玉书仰头大笑，忍不住扶着墙壁感慨道：“你就这么想要个男人？万一你爱人是个女人呢？”

“那……那我就娶个彪悍的女人，让她替我揍人。”

“你也太怂了，还要老婆替你出头。”施玉书撅嘴将山楂籽吐出，随即又叼了一枚糖葫芦含在口中细细品尝。

“哎呀，做男人好难。人家就是不想干那些脏活累活嘛，这样算起来还是找个男人划算。看来我的梦想还是改成嫁个军阀吃香喝辣比较实在。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啊？我想回乌岩。在祖宅里开个书院，每天教书写字。一家人在一起，每天开开心心的。”

施玉书垂着眼眸，他说的轻声而缓慢。语气中带着向往，又带着小心和不切实际的幻想，生怕愿望出口便会被东风顺走吹散。很平淡的梦想，却也是这个世道所无法实现的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