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日全食小说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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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物理研究中心第二分院。

天色将晚，夕阳大半被云层吞没，沈磷也把自行车推入车棚。

为了把乱停乱放现象留在二十世纪——现在无论是搞城市环卫还是职工住房改革都流行这么说，后勤部专门派人用红色油漆刷出了各研究所的停车格子。

第二排往右数第六个格子，粉笔写着“沈P也”的，就是单位安排给他的车位了。

尽管后勤部的刘姨亲自打过招呼，说“磷”字太难写，不如写对应的化学元素符号“P”，沈磷也很理解，不过每次停车，还是有些不自在。

他环顾四周，在花坛的角落找到半截子湿粉笔，蹲下来用鞋子踏了踏地，一笔一划补上“磷”字。

远远听见有人喊他，沈磷也攥着车钥匙朝天空招了招手，慢悠悠站起来。

同事孙建章拎着铝饭盒准备回家，边戴毛线手套边问：“你弟弟咋了？”

沈磷也：“没什么事，和同学打架，左手骨折。”

孙建章摇摇头，“现在的高中生呀，火气太旺。不过也该旺！早几年，欸，就我们读书的时候，常有流氓冲进学校扔砖头、打老师，一度闹到上报纸！你记得不？啧啧，我们那时候只知道读书高考，见到社会流氓，嗬，吓得背起书包就跑。”

孙建章今年33岁，膀大腰圆将近一米九的山东汉子，笑起来眼角全是褶子。

沈磷也回忆了一下，“……我那时还好吧。”

孙建章本要反驳，突然想起什么，“嗐，忘了你是连跳五级在省城一中读的高中了。老沈啊，这个、那个……沈主任，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讲。”

沈磷也：“你要调走了？”

孙建章眼睛一亮，不好意思道：“是啊！哎呀，隔壁光电室总是喊我去帮忙，你知道的，我读博士的时候就跟着他们的潘主任往紫金山天文台跑，毕业后分配到咱们研究室，潘主任都说不可置信。老沈，你现在是我们的副主任，你的意见呢？”

沈磷也眨眨眼，很快算出孙建章继续留在研究室的贡献值期望曲线——随着时间的增加将无限逼近于零。

他的食指勾住钥匙环转了一圈，“我没意见。你问过师父了吗？”

师父，指的是研究室主任卢晓波教授。

孙建章不在意地摆手，“卢主任你知道的，年纪大了不管事，他巴不得研究室的年轻研究员和高级技工都走光了，好让他每天坐在电脑前呼呼大睡呢。”

与孙建章分别，沈磷也去传达室取了钥匙签了字，绕开第二分院最气派的三座高楼，穿过一片萧瑟的葡萄藤花架，从一扇斑驳的灰白色圆门进入一幢水泥小楼。

楼道左侧是房门紧闭的收发室，右侧是各研究员的信箱。

进门处专门掏空做了吊顶，最上方挂着寥寥无几的奖牌和一个长方形木制牌匾：

首都物理研究中心边缘宇宙学研究室（1990——）

前八个字特别大，正经的单位名称倒很小气，扭扭捏捏缩在底下一排。

沈磷也关上门，察觉到今晚楼里只有他一个人加班，终于默默叹了口气。

他走到二楼，检查了一遍，按规定把卢主任桌上的电脑关了。

关闭前，他扫了一眼，熟悉的扫雷页面。

沈磷也又叹了口气。

“小伙子叹什么气！”

硬木沙发上皱成一团的毛毯动了动，从黑暗中探出一枚发光的秃头。

长着一张驴脸的卢晓波睡眼惺忪地坐起来，责怪道：“怎么不开灯？”

沈磷也被他吓了一跳，愣愣地回答：“刚进来，看见电脑还开着——”

“开着就开着嘛，公家的电，你省什么！”卢晓波裹着大红色的毛毯挪到门口开灯，又四处找茶杯，边嚷着睡了一觉口渴边嘀嘀咕咕教训沈磷也：“小沈啊，弟弟的事怎么样了？下午你走得急，没有按规定请假吧？”

“没有。”

“得，又得我替你签字。你啊，虽然说年纪小，但是——你今年多大？”

沈磷也：“二十六岁。”

卢晓波瞥了一眼年轻人，弯腰继续找水壶，哼哧道：“虽然高主任选了你当副主任，你还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学习的。坐啊，小沈，别站着，你就坐我位子上。”

沈磷也果然不客气地坐下。他的性格就是这样。

而且他有种预感，卢主任今晚“加班”是为了等他。

卢晓波终于找到水壶，用脚勾了一张凳子过来，然后拍了拍沈磷也的手臂。

沈磷也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起身为主任倒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卢晓波又点头又摇头，借着灯光打量他随便选定的接班人的脸，心想还是年轻啊，以一种凄凉中混杂着兴奋的语气试探道：“小沈，有件事，你听说了吗？”

沈磷也：“所里的事，还是您家里的事？”

卢晓波和他关系近，又没有孩子，家里灯泡炸了、冰箱坏了，经常喊他去修。

“你想哪里去了！”卢晓波挠挠头顶，“把我办公桌左边第二格的抽屉打开。”

沈磷也弯腰拉开抽屉，取出一封单薄的跨国邮件。

卢晓波抱着茶杯幽幽地说：“前年捐了十亿美元和大所合作的国际科研中心，上个月给我们发了合作邀请函。你别看我！我哪知道还有外国人知道我们这座小庙！”

大所，是指边缘宇宙学研究室挂靠的首都物理研究中心。

沈磷也英文不错，一目十行看完，眼睛亮晶晶的。

卢晓波一看他的眼睛心里就明白了，凑近笑道：“是吧，是好事吧？”

沈磷也重重地点头，“是。四十年前发射的求真-S号在失去联系长达三十六年后，受到金星引力的影响，获得新的加速度重新进入正轨，正在向太阳靠近。”

卢晓波露出循循善诱的笑容，“而你的研究，就需要这颗人造太阳，对吗？”

“是的！”如果声音有符号，沈磷也的每个字都该加上感叹号。

他太激动了，自从1990年开始探索宇宙界设想，这是八年来最有希望的一次！

卢晓波又拍拍他的手臂，长满老人斑的脸颊微微颤抖，显得驴脸愈发苍老。

沈磷也镇静下来，“有什么问题？因为未能及时回复，合作取消了？”

卢晓波：“不不，你有时候想太多，你承不承认？是这样的，你知道的，求真系列探索器都是四十年前的国际组织与当时全球各国的大资本家合作推进的项目，这颗‘太阳’的出资者，很巧，是咱们的人。”

沈磷也茫然地侧过头，“高主任是河南首富的儿子的传闻是真的？”

他很少听同事聊所里的八卦，不过这种“经典”八卦容不得他捂耳作壁上观。

卢晓波啧道：“什么乱七八糟的！高主任顶多是富家子弟，他家里……嘿，他家开化肥厂的，确实有钱，可是什么时候做了首富！我的意思是，出资者是国人。”

沈磷也：“那么可以请大所出面，以官方的名义——”

“那样还轮得到你第一时间调用探索器的数据吗？咳，高主任对当年所里派系内斗，把你一个首都大学物理博士‘贬谪’到了我们研究室的事很内疚，他们已经开会确认过了，目前大所的主要项目还是光电技术应用和加速器，至于宇宙，是卫星发射中心的事。这颗断联多年的‘太阳’，你最好取得合作主动权，懂吧。”

沈磷也点头，“懂。我该怎么做？”

卢晓波示意沈磷也倒水，双手叠靠在桌子上，笑得不怀好意，“在国内你可能没听过，早年在国外搞金融和科技的企业，八十年代回国发展，叫金阳徐氏集团。”

沈磷也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羞愧感，“是……我没听说过。”

卢晓波：“高主任说徐氏老大的儿子今天回国了啊。这个项目，你得去找他。”

沈磷也想了半天，“所以高主任为什么知道？”

卢晓波被问住了，迟疑道：“难道老高真是首富的儿子？”

沈磷也：“……”

卢晓波：“哎呀，这事你别管，有我去打听。那个徐总，你听我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