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打马声随风传来,带着土腥与潮意,楚鸣珂双手拢在袖子里,沉默立于建宁帝身侧,看着前方的赫连昭由远及近,纵马而来。
得了一场大胜,他自是春风得意,一手挽弓,一手勒缰,傲然立于马上,望向楚鸣珂的眼神中带着年轻人独有的昂然与炫耀。楚鸣珂嘴角微弯,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但转瞬即逝。
到得台前不远,赫连昭勒停了马,将雕弓负在背上,下马行至建宁帝面前,以手覆心,单膝跪在地:“皇上。”
建宁帝垂眸看向他。
眼前这自草原而来的青年像烈马一样凶狂而桀骜,哪怕跪着也是不屈,腰杆挺得比谁都直,一身的狼味,永不低头。
他与楚鸣珂有些像,但不同的是,楚鸣珂已被驯服。
他是鹰、是犬,凶猛、阴鸷、无情,但他仍旧受铁链束缚、被绳子拴住,走不远、逃不掉。可赫连昭是奔腾万里的马、神出鬼没的狼,他在荒原上驰骋,从不受拘束。
这个认知让建宁帝感受到危机,正如他那日在乾清宫中所言,没有人会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年轻,当他如薄暮西山般垂垂老矣之时,另一颗太阳却在缓缓升起,照耀着这亘古不变的苍茫大地。
危素已经臣服了二十余年,可谁能保证他们能永远臣服下去?谁都知道,这天下最不缺的,便是狼子野心之人。
他沉默地观察着跪在面前的赫连昭,心中生出一点恶毒的念头来,站在后方的皇贵妃见他半晌没有回应,试探道:“皇上?”
建宁帝这才回过神,露出笑容,双手托着赫连昭的肩膀,让他快快请起。
“赫连小将军百步穿杨、箭无虚发,有鹰一般的眼睛。”
赫连昭直起身,第一眼却是看向站在侧后方的楚鸣珂,见他双目微垂不知在看哪里,方才收回目光,笑道:“此非我一人之功。”
说着,他便转过身,请建宁帝去看正在不远处低头吃草的马。
“草原人在马背上长大,视骏马如兄弟。这是匹好马,助我良多。”
建宁帝不由哈哈大笑:“这是御马监的好马,鸣珂,赫连小将军是在夸你呢。”
“都是为了主子,奴婢岂敢邀功?”楚鸣珂微笑回答,仍低着头,“纵是御马监良马颇多,也终归比不上誉王殿下对主子的一片孝心。”
他语气平平,说出来的话却是游刃有余,只一句便叫建宁帝想起那被他冷落多时的绝世好马,他大手一挥,道:“将誉王的那匹马牵上来。”
在旁等候的马奴立时便牵马上前,那马颈脖修长、肌肉有力,通体全黑,如乌云一般,一身皮毛油光水滑,不掺一丝杂色,在天光下隐隐泛着金属的光泽。
楚鸣珂看见赫连昭的眼中泛起欣喜的光芒,他笑着上前,想要去抚摸马首,黑马却打了个响鼻,摇着头避开,四蹄在地上来回踩踏,躁动起来。
赫连昭哟了一声:“脾气还挺大。”
跟随在后的使者怕那马触怒建宁帝,忙道:“这马性子烈,是个不驯的,誉王殿下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其送到顺京献与皇上,现下还没人骑上去过呢。”
听见这话,建宁帝难得起了些兴致,问:“当真没人骑上去过?”
那使者也是人精,一眼便看出建宁帝喜欢这匹烈马,恭敬笑道:“好马都桀骜,莫说骑它,就是给它套个缰绳、配个鞍鞯的功夫,便已踹伤两人了。”
果然,建宁帝闻言,立时便道:“朕倒要看看这马究竟有多烈。从玉,你来。”
孔从玉当即上前拽住缰绳,尚未翻身上马,黑马便发出一声嘶鸣,旋即人立而起,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人群中发出惊呼,孔从玉猝不及防,一下失了重心,险些摔个狗啃泥。他立时将缰绳缠在手腕上,另一手抱住马颈,用尽全力翻身上马,还未坐稳,便被那马从背上颠了下来,落在地上连退数步。
周围马奴一拥而上,拽着缰绳合力将那马安抚下来,孔从玉朝建宁帝告罪,悻悻道:“皇上,臣无能。”
建宁帝却不恼,反倒愈发高兴起来:“还有谁来试试?谁能驯服这匹烈马,赏万金。”
众人闻言,便知皇帝这是真的起了兴致,今日非要将这匹烈马制服不可,纷纷自请上前,却都无一例外地被摔了个四脚朝天。
半个时辰下来,一场人马之战颇为惨烈,赫连昭冷眼看着那一个个自行上前又狼狈坠马的世家公子、将军武人,不由得笑起来。
早已暗中观察他许久的皇贵妃见状,忙迈着莲步上前,道:“皇上——”
两个字适才出口,一旁的楚鸣珂便拉住了她的手腕,皇贵妃诧异地转过头去,只见楚鸣珂轻轻摇了摇头。
皇贵妃秀眉微蹙,不解望向他,一旁的建宁帝却已转过了头,问:“怎么?”
不待皇贵妃开口,楚鸣珂便道:“娘娘是看主子已站了许久,怕主子劳累,想请您歇一歇。”
“无妨,”建宁帝摆手,又转过头去,“还有谁,能驯服这匹烈马?”
这时,伫立一旁许久的陈妃开了口,她先是看向那一众鼻青脸肿的朝中臣世家子,而后又看向皇贵妃,脸上挂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皇上,妾的弟弟华柏爱马如命,自幼与马儿一同长大,不若叫他试试?”
正说着,早已等候多时的陈华柏当即大步上前,朝着建宁帝一礼,建宁帝摆手示意去吧,陈华柏便屏退一众马奴,抓紧缰绳与那马对视。
片刻后,黑马抬起前蹄在草地上摩挲两下,竟有要后退逃离的趋势,陈华柏看准时机,拽住缰绳飞身上马,另一手猛地抓住了那马浓密的鬃毛。
他以双腿夹紧马腹,腰身下沉,将自己固定在马背上,任凭那马怎样挣扎跳跃,始终立于马上,不动如山。
建宁帝当即拊掌,笑着喊出一声好,陈妃也面露欣喜之色,忙上前拉住建宁帝的衣袖,娇声道:“皇上看,妾就说,妾的弟弟到底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比得上的。”
说完,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旁的皇贵妃一眼,皇贵妃当即美目圆瞪,后槽牙绷得死紧,反抓住楚鸣珂的手臂,尖利的指甲嵌进皮肉里,泛起细密的疼痛。
楚鸣珂对痛楚恍若未觉,只安静立于她身侧,眼见那马已在陈华柏的胯下渐渐顺服,皇贵妃当即将他拽向自己,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你疯了?他是誉王的人,你是要背弃我吗?”
淡粉色的指甲被渗出的血染红,楚鸣珂收回目光,安抚似的拍了拍皇贵妃青筋突起的手,缓声道:“娘娘别急,现在不是出风头的时候。”
说完,他面无表情转过头,看向远方提着衣摆、着急忙慌地朝他们跑来的太监们。
为首太监浑身冷汗,着急忙慌地朝楚鸣珂跑来,用尖细的声音叫道:“督主!督主!祸事了!祸事了——”
那声音不大,却足以叫建宁帝听见,正在兴头上的建宁帝闻言,蹙眉看向他:“何事?”
原本火烧房子的太监见皇帝转头,又像个锯嘴葫芦似的站在几人面前不敢开口,楚鸣珂当即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低声斥道:“没规矩的东西!主子万岁爷问话,你也敢不答?”
太监被他一脚踹倒,又连忙扯着衣角爬起来,像个不倒翁似的跪回原地,双手举过头顶匆匆一拜:“今日、今日……就在方、方才,围场中的公公领着侍卫巡查,在、在林子里,发现,发现了一具,尸、尸、尸、尸体!”
黑马已在陈华柏的驯服下渐近乖驯,由他勒着缰绳在不远处的草场上绕圈行走,建宁帝却已经没了观赏的兴趣,问:“是何人的尸体?”
“奴婢也不知,瞧着、瞧着面生。”
孔从玉便问:“如何死的?”
“大抵是,是夜里遇上了狼……指挥使不知,这围场中的狼群最是狡猾,每每入夜,便学婴儿啼哭,引人前去,若是有那不知情的开了门,便叫一口咬死了拖走。围场里的人都知道这些畜生狡猾,夜里不论听见什么动静都是万万不敢开门的,那人既被狼叼走,便也印证了不是围场中人……”
因着射柳会,整个武灵围场这两日有太多太多的生面孔,建宁帝烦躁地吐出一口浊气,看向他:“尸体呢?带上来,供人辨认。”
那太监连连点头,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去抬尸体。
不多时,尸体被抬了上来,盖在上头的白布尚未被掀开,便传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建宁帝忙捂着口鼻后退,孔从玉叫了一声皇上当心,立时将他护在身后,挡了个严实。
太监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住紧张道:“这尸体已叫开膛破肚,吃得五脏六腑都不剩些什么了,恐脏了皇上的眼睛……”
建宁帝叫了一声鸣珂,楚鸣珂便会意,独自上前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端详片刻后道:“主子,是誉王的人。”
使者献马时的说辞在脑海中回荡,建宁帝突然想起了那个本应出现在队列最后方的人。他眯了眯眼睛,思忖片刻,对楚鸣珂道:“你去将誉王的人叫来。”
楚鸣珂应了声,快步前去。
躁动的黑马安静下来,陈华柏立在马上,垂眼看着不远处朝他投来艳羡目光的众人,眼中逐渐浮现出睥睨天下的傲然神色。他伸手抚了抚马乌黑的鬃毛,不由笑道:“马兄啊马兄,今日要对付这样多的人,真是为难你了。若能哄得皇上高兴,我定亲自去马厩,好吃好喝地伺候你……”
就在这时,原本安静聚于一处的人群喧闹起来,他看见楚鸣珂孤身前来,不知说了些什么,誉王的使者便带着人匆忙跟在他身后离去。
紧接着是他面露不安神色的父亲,陈伦达远远朝着马上的儿子看了一眼,也转身快步跟上。然后是陈妃,她蹙着眉,就连眉心上的花钿都变了形,在父亲身后匆忙追去。
陈华柏不明所以,一抖缰绳,控马前去。
一众人等跟在楚鸣珂身后到了蒙着白布的尸体前,楚鸣珂双手笼在袖子里,朝使者道:“此人我看着眼熟,依稀记得曾在誉王殿下身边见过,便请大人前来辨认。”
使者闻言,不禁双手发颤,他用力闭了闭眼,想起今早起来发现有人失踪时的情形,不由得一连咽下几口口水。
楚鸣珂观察着他的神色,脸上浮现出一抹转瞬即逝的冷笑,而后抬手一掀,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整张掀开。
浓郁的血腥味混着野兽独有的臭味从尸体空空如也的腹腔中喷涌而出,熏得众人不住干呕,恰逢此时陈华柏打马前来,那马闻得腥味与狼味,当即惊慌不已,仰着脖子嘶鸣一声,开始不受控制地奔腾起来。
护卫建宁帝身侧的孔从玉当即抽刀,大喊一声皇上小心。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猝不及防,雄马在刺激下发了性,不顾一切地横冲直撞起来,人群霎时乱作一团。
陈华柏拽紧缰绳稳住身形,另一手不停地安抚着马脖子,口中发出吁吁的声音,但那马受了惊吓,难以冷静,四蹄不停乱蹬,颠得他头晕目眩,难以行动。
有马奴想要上前,还未靠近便被一脚踹开,霎时间脑浆迸裂,摔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四周响起慌乱的叫声,锦衣卫们各个如临大敌,却不敢上前,只因那马是誉王进献、马上之人又是陈妃的弟弟,不论人还是马,只要伤了一星半点,便是十个脑袋也不够掉,只能在孔从玉的带领下将建宁帝围住,护着他朝看台走去。
人群往四面八方逃去,赫连昭推开撞在身上的大臣,一把拽住正要逃的小太监,厉声问:“你们督主呢?”
那太监年纪小,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登时就被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指了一个方向,扭头便跑。
赫连昭循着他的指示看去,第一眼看见的却是已经彻底失控的黑马,陈华柏被马颠得想吐,早已没了控马的精神和力气,只能用尽全力拽紧缰绳,稳住身形,防止自己从马上跌下来。
烈马不住嘶鸣摇头,发疯一般向前狂奔,想要逃离这被圈住的射柳场,而前方不远,正是在一众锦衣卫的保护下仓皇离去的建宁帝和二妃。
率先听见马蹄声的是陈妃,她被吓得鬓发散乱,步摇上的流苏打着结纠缠在一起,随着她扭头的动作拍打在脸上。她仓皇回头,看见弟弟骑在马上,像是一辆凶猛而来的战车,疯狂地朝他们撞来。
陈妃被吓得双腿发软,向前跌去,失声惊叫道:“华柏!”
孔从玉一把抓住她,高声指挥着周围的锦衣卫撤退,但这场面实在太过混乱,陈妃跌倒时双手乱抓,拉住了皇贵妃的袍角,皇贵妃被她扯住,又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脱去外袍,只得拽住她的手腕想将她拉开:“你放手!放手!”
不少锦衣卫都被她二人绊住手脚,建宁帝不欲等待,独自向前快步走去,却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
眼见那黑马载着陈华柏疾驰而来,孔从玉当即弃了陈妃上前保卫建宁帝,以血肉去挡那马的铁蹄。霎时间鲜血喷溅,孔从玉及一众锦衣卫被踢开,孤身一人的建宁帝猝然睁大了眼睛。
下一刻,被人群阻挡的楚鸣珂终于姗姗来迟,他如一只白鹰般飞掠而过,夺过孔从玉手中的绣春刀,一刀削断围场周围的旗杆,反握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柄被削尖了的长细旗杆捅进黑马的咽喉。
滚烫的血溅在他身上,将那袭白金蟒袍染得血红,旗杆在巨力下贯穿烈马咽喉,自颈后穿出,一往无前,直至没入陈华柏的胸口。
黑马引颈嘶鸣,还想再逃,却被旗杆钉在地上,不能再前,只能奋力舞动前蹄,发出愤怒而不甘的嘶叫。
马上的陈华柏在剧痛下发出痛叫,泣血的声音刺激了垂死挣扎的烈马,只见那马不顾插在咽喉上的旗杆,不停挣扎向前。旗杆越插越深,被染成血色,在马蹄落地的同时刺穿了陈华柏的骨肉,带着血从后背穿出。
烈马喉间发出一声回光返照的嘶吼,抽搐的前蹄带着巨力,同归于尽般朝着面前的楚鸣珂践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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