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我是怪胎,世人皆唾弃。若你信仰圣光,请把我钉死在你胸前的十字架上。”
“来,张嘴吃药,有病治病!”
——楔子
红枫福利院,后山。
你想象过童话故事里那些恶毒的巫婆都居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吗?
这间木屋就很像。腐朽,又破旧。
屋里有个瘦弱的小男孩,他被一条满是锈迹的铁链捆住,像只粽子似的垂在屋顶,摇摇晃晃,几欲坠落。
他冻得流出两条长长的鼻涕,“吧嗒”一声就滴落在地。
明明昨天还和小伙伴嘻嘻哈哈漫山遍野地跑,爬上树去找鸟巢,摘了好多好多野桑果,还约定了要留到今天吃。
可没想到野桑果没吃成,人却被关在了这个阴森的鬼地方。
环望四周,大门已被关闭,外头呼啸的冷风发出如野兽嘶吼的声音,从木屋四面的缝隙灌进来。
男孩衣衫单薄,冷得牙臼直颤,浑身抖如筛糠。
“阿悟……呜呜呜呜!阿悟……”
阿悟是他小伙伴的名字。
他哆哆嗦嗦地呼喊着,连嘴唇都僵紫了,可无人应他。渐渐地,低温令他昏昏欲睡,开始有浑身发烫的错觉。
男孩绝望至极,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冻死的时候,忽然间,某种“吱呀”声响传进耳朵,木屋的门被谁徐徐推开。
——有人来救他了。
眼前光线慢慢晕染,犹如明亮的极光那般散发着柔和的色彩,小男孩觉得刺目模糊,他一睁眼……
是医院精神科的值班室。
裴明夏被亮醒了。
做了个噩梦。
“唔。”
睡眠被突然中断,他皱了皱眉,缓慢地与刚才的梦境剥离开来,回归到现实之中。
于是他猛然记得,自己是因为工作太累了,才会在值班室里堪堪补个觉。
“裴医生,你在啊?”
同事开门进来时以为没人,按下开关把灯打开,没想到房间一亮,就看见裴明夏躺在铁床上睡觉。
“嗯……”突如其来的光太刺眼,裴明夏温吞地抬起手,遮住一双被刺得睁不开的眼睛。
同事抱歉地问他:“不好意思啊,是不是吵醒你睡觉了?”
“没事,本来也睡得不深。” 裴明夏从铁床上坐起来,迷迷瞪瞪的,看了看时间,发现自己睡了一个多小时。
尽管方才睡得不深,可他又做梦了,还是跟以前同一个梦。
梦里濒死的绝望和获救的希望并存,也说不上来,这究竟算是好梦还是噩梦。
同事点了根烟提神,顺便拿起桌上的值班表看了看:“裴医生,今晚不是你值班啊,怎么不回家?”
裴明夏睡眠严重不足,双手靠后撑在床板上,姿态懒懒散散的,“嗐,本来是要回的,13床的病人不肯睡觉,我跟他斗智斗勇八百个回合。”
“13号床?”同事道,“听护士们提起过,说他挺难搞的。”
“大半夜的,他说看见菩萨显灵,授意他烧香祈福,于是就在病房里使劲闹腾,把别的病人也吵醒了。”
“噗。”
裴明夏打了个哈欠,继续说:“你猜怎么着?一呼百应,妖魔鬼怪齐齐大闹天宫,就是不肯消停!差点连床架都给拆了。”
同事:“不是吧?这么能闹?”
裴明夏一脸倦容:“比孙悟空还能闹……”
同事叼着烟吞云吐雾,默默向他投来无比同情的一眼。
裴明夏吸了几口空气中弥漫的二手烟,心累道,“我和李护士折腾到半夜,累崩了,那些个大罗神仙才肯消停……唉,我扛不住了,就在值班室歇歇。”
他叨出了一通怨念,说话时嘴里吁叹出半缕出窍的魂魄。
工作是最能消磨人的,那张本该俊得明亮照人的脸上还带着未消散的困倦,更显他骨相清瘦、面容灰白。
“太惨了太惨了,”同事弹了弹手上的烟灰,再次深表同情,“太惨了太惨了……”
裴明夏苦中作乐的精神不灭,尽管猝死感已然放大到极致,还是顺口调侃了句:“惨是惨,但死不了,还剩半口气吊着。”
没点持久战斗力,还真做不了他们这行。刚入行的时候,带裴明夏的师傅什么还没教,就先给他打了一剂预防针——
“咱当精神科医生的,体力、意志力缺一不可,不然呐,下个精神病人就有可能是你自己!”
当然了,直到现在嘛……
裴明夏同志入行已有六七个年头,熬得哟,那叫一个外强中干,与精神病的距离也就一线之隔。
他都跟医院说好了,提前为自己预定一个精神科豪华包间。
同事苦笑着对他说,“快回去睡吧,别累着了,家里的床可比值班室的舒服。”
裴明夏两个黑眼圈都快坠在地上了,打着趣,“好,战友明天见Salute!”
他脱掉白大褂,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与同事告别后,就下去停车场取了车。
*
发动机“嗡嗡”轰鸣,黑色SUV亮起两盏车头大灯,飞快地穿破浓重的夜色,朝归家的方向驶去,如同他以往无数个独自归家的日子。
半夜的街上已空无人影,绝大多数商铺关门歇息,唯有街边一排路灯齐刷刷地投出亮光。
途径一个红绿灯时,裴明夏停车等候,车里有点闷,他便降下半扇车窗,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慵懒地向外边的夜景望去。
这时,电话突然响起,他戴上蓝牙耳机去接:“喂?”
是刚才的同事,“裴医生啊,你刚才在值班室见没见过一份资料?癫痫性精神障碍那份。”
“见过啊,”裴明夏的手指敲打着方向盘,讲着与同事的电话,“那资料我经手的,没拿走,就放值班室里了。”
嘴上讲着讲着电话,他视线百无聊赖地飘忽,跃出车窗外,无意之间一扫眼,看见了三四米以外的一根灰色灯柱下站着个……
“女人”。
裴明夏蓦地将目光停住,讲电话的声音渐渐了归于无。
那人长得漂亮、高挑,两瓣嘴唇水润得很,一袭浅红色紧身裙包裹着修长身材,腿部两侧的线条极为流畅,深色头发散落在肩膀,闪烁着柔美的光亮。
“喂……喂?裴医生?”同事唤了好几声,电话那头都没回应。
裴明夏的注意力已被吸引走了,在那个“美女”身上。
他到底是个男人,即便不好色馋美,但在街上遇见长得好看的,也要忍不住多看两眼。
“女人”斜倚在灯柱旁,有股勾人眼的魅力,周身被路灯的光芒包围,光中悬浮着一粒粒细碎尘埃,轻易地,就让人想到“与光同尘”四个字。
美是美的,但裴明夏眼尖,他春心未动,惊心先行,一眼就看出来,那不是个女人。
而是一个装扮成“女人”的男人。
其实不难看出,那人骨架宽大,面容凌厉,细看,还能发现他颈部有个喉结,因为瘦,所以凸起得特别明显。
女性化的装扮遮盖不住他男性化的特征,显得违和,多看两眼就能分辨他真实的性别。
对病症的敏感度完全覆盖了一见倾心的钟情,身为精神科医生,裴明夏没有被这位“女装大佬”的美色迷昏头,反而不解风情地在脑中联想到几个病名——
“易服癖”、“性别认知障碍”、“精神分裂”等等……
当然,也不排除非病态的可能性,或许只是人家的一种喜好呢。
电话里再次传出同事着急的声音,将他惊了惊,“裴医生,你还在么?喂?怎么没声儿了?”
“哦哦,”裴明夏回过神来,“你拉开柜子第三层,看看最里面有没有。”
“找到了!谢谢,先挂了啊裴医生。”
与同事的电话断了,忙音如跳跃的音符般,夹杂着滋滋电流声,“嘟——嘟——嘟——”
令人心跳也跟着嘟嘟嘟。
裴明夏依旧盯着那人看,挪不开眼,他职业病作祟,不禁以专业的视角扫视对方。
可当他定睛观察了那人一会儿后,又觉得眼熟。
“眼熟”算是种玄乎其乎的感觉,可将之归类为记忆感,也可归类为直觉,当下究竟具体是哪一种,裴明夏自己也说不清。
就是,觉得在哪里见过,觉得彼此曾经认识。
彼时,一首英文歌从车载音响中流出,歌词就像碾碎了的香粉,和在宁静的街头夜色之中:“And when at last I find you, this song will fill the air……”
“当我终于找到你的时候,这首歌将溢满整片空气……”
莫名的熟悉感似有似无,如这首歌般,轻轻扫着他的心头,好像一片轻羽飘过平静的湖面,在湖心泛起一圈圈逐渐向外散开的涟漪。
于是乎,旧时的记忆在他脑中闪现。
那是段什么样的记忆呢?好像与他频繁做的梦有关。
小男孩被困在木屋里,哭着呼喊自己的伙伴。
——“阿悟……呜呜呜!阿悟……”
——“小夏!原来你在这里,别怕!”
音乐至尾声,耳边所有声音变得朦胧又沙沙,裴明夏的记忆在渐渐聚拢成型,一两秒之间便追根溯源到了多年以前,开启了尘封在脑中的某些记忆碎片。
与他久久未见的一位好朋友有关。阿悟。
可裴明夏还未来得及完全发掘这碎片,对方却突然朝他开口,声音不大,可在这寂静的夜晚足够清晰,“喂,帅哥。”
“女人”朝他微微一笑。
裴明夏一愣,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搭话。
他一时紧张,竟不知道该接些什么好,手指抠着抠着方向盘,就干干地从唇缝中挤出俩字:“啊……嗯?”
对方嘴角弧度浅浅,看向他的眼神中带有几分暗示的旖旎,“你看很久了,看什么?”
裴明夏徒然从愣神中惊醒,眨了眨眼,两边耳根飞速涨红。
“女人”微扬嘴角,悠哉悠哉地抬起手,指甲上的一次性亮片在路灯下反光,闪了闪,遥遥指向远处那早已变绿的交通灯。
他柔声细语地,好心提醒裴明夏:“夜晚开车危险,记得看路。”
这个人,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处,连带看人时的眼神、散发的气质和身上的穿着打扮,都像一个货真价实的女性。
是由里到外的感觉,而不是刻意的娇柔做作,也不带有那种令人反感的娘气。很难有正常男性做到这种程度,哪怕演技再好的演员,与这人比起来也会显得不自然。
经他一说,裴明夏才意识到自己很没礼貌地盯着对方看了很久,久到绿灯的倒计时都结束了,自己也没发现。
这幅样子跟那些猥琐好色的饥渴男有什么区别,对方没骂他都算脾气好的了。
“不好意思,抱歉!”他朝对方点了点头,“呃还有……谢了啊。”
对方倒是很大方,脾性也温柔恬淡:“不要紧,注意安全。”
“再、再见!”裴明夏尴尬极了。
此地不宜久留,他慌忙躲闪掉对方的视线,快速挂挡,却不慎按到方向盘中央,顿时发出一声短促的喇叭声,刺耳得很。
“哔——!”
美色误人,这是条老道理。
那“女人”捂着嘴笑他,细声嗤嗤,还忍不住要主动撩拨他一下:“有缘再见啊,帅哥。”
裴明夏火烧眉毛,又想踩油门却踩了刹车。他重重蹬了两脚!这回才得以踩中那该死的油门,连忙驾驶汽车,疾驰离开。
“咻——”车开走了。
脸是烫的,耳朵是红的,裴明夏隐约听见那“女人”礼貌地朝他Bye了一声。
声音是男的,可那语音尾调就像禾雀花花瓣的尾端,微微往上轻翘,带着并无恶意的戏谑。
车表盘上的时速不断增加,裴明夏握紧方向盘的手出了汗,他侧目,看向反射的后视镜。
刚才那“女人”被映在这个小小的方框里,视线仍是追随着他的车,人在街边,就好像拍了张朦朦胧胧的艺术照。
“砰,砰,砰……!”
裴明夏听见自己异样的心跳,以奇怪的频率跳动着,尚未平复。
——多年不动心的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感觉?是因为那股似有似无的眼熟感吗?
直到车越开越远,那女人的身影在后视镜中越缩越小,从具体的轮廓化作一个模糊的黑点,最终渐渐消失,他的心跳才放缓了一点。
裴明夏按停了车载音响,打开电台随便听。
凌晨两点,多是些酸得掉牙的情感节目,说几句叫人起鸡皮疙瘩的话语,然后配上悲伤的纯音乐,连因为信号不好而传出的滋滋电流声都变得伤感起来。
“茫茫人海之中,你会与谁人来场妙不可言的邂逅?或是万人中的初次相遇,或是你我间的久别重逢……”
裴明夏摁关了。
他听两句就听不下去了,什么咯噔电台,这种矫情的东西太哕。他早已过了青春伤痛的年纪,只懂还车贷、还信用卡,偶尔来两句周杰伦陈奕迅,已算是打工人最过火的发泄。
没有了电台的声音,车厢中重新归于安静。只是一静下来,人又容易想东想西,裴明夏再次想起刚才那件事。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他越想越不对劲,那股熟悉感缠绕着他,携带各种奇异的情绪交叠起伏,让他心神不宁。
——“小夏,你输啦!你没有找到我!”
——“阿悟,你每次都躲得这么好,我压根都找不到你!你究竟是躲在哪里的呀?”
——“秘密,不告诉你。”
——“哼,捉迷藏一点也不好玩。”
儿时与小伙伴玩耍的记忆忽而闪现,零零碎碎如砂砾,裴明夏晃了晃脑袋,那些记忆又瞬间凝结成块,如石头般沉下去了。
实在过了太久,好多事都记不清。
车子开过空旷的高架桥,已经快到家了。裴明夏窘迫的情绪被从车窗灌进的夜风吹得消散,而那种莫名的熟悉感……
却仍在。
他无法自控地回想刚才那“女人”的面孔,这股熟悉感就愈演愈烈,理智告诉他:这不是错觉,而是直觉。
——“阿悟阿悟,你在哪啊?”
——“小夏小夏,我在这里!”
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不再是石头,而变成了朵朵大片的浮萍,赫然升上水面,连带一种发酵多年的浓郁感觉。
在这一刻,所有直觉都随着裴明夏的细想而扩大到了极致。
万一呢?万一刚才那个人真的是阿悟……
想法一冒出来,裴明夏就脑筋发热,待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将手里的方向盘大幅度转了两圈,整辆黑色SUV便猛然打了个拐弯!
轮胎剧烈摩擦路面,发出一阵尖锐的声音,划破了这个寂静的夜晚。车子掉头而去,在这条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朝着刚才红绿灯的方向。
“阿悟,阿悟……”握住方向盘的十指越拽越紧。
“是你吗?” 心跳愈发急促。
裴明夏紧张,却止不住雀跃,如往日千千万万次。
他想要找到阿悟,非常、极度渴望找到阿悟!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几率,他都不会轻易放弃!
然而,当他满怀希望地再次返回到刚才那个红绿灯时,入目却是一片寂寥的空荡荡。
街上无人影,之前站在灯柱旁的那个“女人”,早已消失不见。
裴明夏不甘,甚至把车停在街边,打开车门冲下去找。他翘首环望附近,却连半个人影都见不着,更别说是他要找的人。
心浮浮沉沉,终究还是沉了。
他木着一张灰丧的脸,独自回到车上去,坐在促狭的驾驶座内,无力地将脑袋靠在座椅上,懊恼至极。
他后悔自己为什么没能来得及去确认,那个陌生的“女人”究竟是不是自己寻找多年的好友。
——“阿悟,还好有你。”
——“为什么这么说?”
——“有你在,我就有朋友了啊,就不会孤单了。”
——“小夏,我也是,还好有你。”
长大后的小夏叫作“裴明夏”。
此刻,他正看着那一根孤零零的灯柱,想到那个消失在夜色的人,重重地捶了一下方向盘,发出一声尖锐哀鸣的喇叭声。
“阿悟,究竟是不是你?”
*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大风,果真卷得满条街都是落叶。裴明夏怅然若失地回到家中,一看时间,已快凌晨三点。
当个医生而已,比做贼还累。不过,也有可能不是因为工作累,而是因为心累。
洗了个热水澡,他往大床中央一躺,整副骨头都快散架了。
男人木然地睁着累成三眼皮的双眼,却困意全无,听窗外的风声在呼啸。
迟迟未能入睡,不是因为外面风声太吵,而是因为脑子里太多东西。
刚才街上那个人,究竟是不是阿悟?
答案是不知道。
若是你问他,要找到一个十几年前失散的朋友,究竟有多难?那他倒是可以确切地回答你:
难于大海捞针。
阿悟是他在福利院认识的小孩,还是将他从鬼门关里捞回来的人。两人从小相识,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他们紧紧守护,共同度过了那一段最艰难最灰暗的时光。
孩童天真,本以为日子就是这样过的,能一直陪伴彼此长大、永不分离。可惜,他们被各自领养后,就从此失散,再不复相见。
裴明夏记得最后一次见阿悟已是十几年前,那时他十岁,被收养家庭接走,两个小伙伴哭嚎着抱在福利院门口,死死抓住对方不肯分离,仿佛天都要塌了。
大人们连哄带骗,最后拉了许久才得以将他们分离,而离别的滋味刻骨铭心。
从此,一别经年。
裴明夏从未忘记自己的伙伴,长大后,他用尽各种方法打探阿悟的消息,可总是一无所获。
有句话说得对,“越是想要的就越求不到。”
年岁渐长,他找了大抵有十几年,连过往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他还不肯放弃,仿佛“寻找”已经成了一种戒不掉的习惯。
他很想知道阿悟是否还活着,过得好不好?身边可有什么人陪着?还记不记得他们那段相互依靠的日子?
也不知道这些积攒了十多年的问题,还会不会有得到解答的一天。
纷繁思绪如浮云般飘荡,又渐渐隐没在无边夜色,裴明夏想着想着就困了,在床上睡死过去。
夜有所梦,他翻飞在对阿悟的思念当中,各种记忆交缠混杂,再次做起了那个十几年不变的旧梦——
只有六岁的他被一条铁链吊在半空。
他知道这是哪。
这是福利院后山的一间木屋,阴森破落、老旧腐臭,到处布满肮脏的灰尘和蜘蛛网。这里以前是个存放废旧物品的仓库,但已经被荒废很久了,平时根本没人会来。
“救命!呜呜呜……救命......”
小明夏的声音沙哑微薄。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哭累了,也没剩什么力气大声喊,就念起了自己伙伴的名字。
“阿悟,阿悟,阿悟……”
念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回应他的却只有呼啸的风声。小明夏都被冻得不清醒了,嘴里还是顽强地在念。
将他关在这里的是一群调皮捣蛋的坏孩子,他们和小明夏一样,都是福利院里的孤儿。这群坏孩子烈性难驯,以欺凌弱小为乐,就是一群骨子烂透的野猴。
瘦小的明夏,就是这群野猴的欺负对象之一。
他们将他拖来后山,戏弄他踢打他,逼他吃下从树林里拔来的野草。看见小明夏哭,他们就变本加厉,用仓库里的铁链将他捆起来,吊挂在木屋的横梁上,作为他们取笑嬉乐的对象。
欺负人,多高兴啊。
坏孩子们玩尽兴了就跑,剩下小明夏一个人挂在铁链上。所有人都走了,没人知道有个可怜虫在这里。
“阿悟......阿悟……”
梦中,小明夏在凄惨唤叫,大滴大滴的泪珠从他冻得红扑扑的脸上掉落,与地板无声接触。
梦外,裴明夏紧闭着眼睛,噩梦令他冒出满头的冷汗,接连发着一串含糊不清的梦呓。
“阿悟......阿悟......”
童年阴影是一生的,当他每每以为自己已经被治愈,而那些从深夜中骤然冒出来的噩梦,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他——
你还记得。
*
地球自转24小时便有昼夜交替,太阳照常从东边升起,天际泛出一抹胖乎乎的鱼肚白。
昨晚的噩梦就像一团黑雾,翌日清晨便化为乌有,并没有影响到裴医生第二天的工作状态,如同过去的每一个工作日那样,他骂起人来依旧是蓄足功力、一顿输出!
“我问你们,‘剂量很重要’这件事我说过几百遍了没?脑子记不住为什么不用笔?你们没手?还是懒癌发作?要我跟你们屁股后面事事提醒吗?我不是你们的保姆!没心思工作就滚回你学校去!”
新来的小黄和小陆被骂得那叫一个狗血淋头,谁都不敢抬首,生怕一旦抬起就是送人头。
他们没想到,平时随和的裴医生发起火来竟然这么恐怖,就跟一台加仑炮似的,突突突地使劲喷人。还有那瞪过来的眼神,像是要把人活活吞了!
被凶得奄奄一息后,小黄小声地认错:“老大,我们以后会注意的,对不起......”
“对不起管个屁用!”
火爆归火爆,裴明夏也不是本性如此,他只是在训人时如此,还不是跟他那炮仗师傅学的,简直如出一辙。
他那大名鼎鼎的师傅——老林,林高义,是个特别严格的医生,喷起徒弟来非常凶狠,完全是核弹级别的!在他门下成长起来的裴明夏,自然也是饱受磨难、耳濡目染,训人的功夫学了十成十。
裴明夏骂得忑狠,甚至青出于蓝,“这种低级错误也能犯,说过多少次了,医学是严谨的学科,不带脑子就别来当医生!当这里是你们玩儿的地方呢?再有下次,就立马收拾包袱滚出去!”
两个新人齐齐一哆嗦,如同瑟瑟发抖的鹌鹑,都快吓尿了。
路过的同事看得都不忍心了,又不敢上前去劝,只好把老林叫来,想着太师傅能救救那俩被涮成重伤的徒孙。
老林难得当一回和平大使,好声好语地劝他徒弟,“行了行了,再骂下去他们都要抑郁了。这错犯了就犯了,他们刚来,出点小错误也难免。”
“这叫小错误啊?性命攸关的事儿,不得看紧点?”裴明夏哼声,但师傅来了,他的脾气好歹收敛一点。
老林苦口婆心:“你多带着点他们不就行了?急也急不来,让他们慢慢上手。”
“平时也就算了,但我下星期就休假了,要当甩手掌柜了!谁看着他们?我这心能放得下来?可不得愁死我。”
“休假?”
“嗯。”
“为什么?”
“您徒弟我累坏了。”裴明夏开玩笑般地说出心酸的实话,“人得劳逸结合嘛,我向上级申请了个小长假,不多不少,正好五天。”
医院前段时间很忙,一段日夜颠倒的作息之后,他诊断自己中度过劳、精神状态不佳,接连不断的噩梦就是最重的警示。
所以,不是他不够爱岗敬业,而是他怕自己身体出问题,这回的假不能不请,实属必要。
老林一滞愣,反应过来后,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五天?!死小子,你休假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嘿嘿,就是故意瞒着您的,先斩后奏。”
“?反了天了你!”
裴明夏翘起尾巴一副得逞的模样,那叫一个贱嗖嗖的,“不然您能让批吗?非得杀上乔主任那儿把假条给我抢回来。”
一怒之下,老林咚地把他徒弟从走廊开头踹到走廊尽头。
*
难得有假期,裴明夏前三天几乎是黏在床上,每天吃吃喝喝睡懒觉,到了第四天才算真正活过来。
这日恢复元气的他起了个大早,收拾收拾,要去搞一项麻烦的“大工程”——
搬家。
新住所在一处高档小区内,周边环境很宜人,交通也便利,为了图安静,裴明夏还特地租了最顶层的居室。
听房东说,隔壁户的租客住了有一段时间了,属于长租,是个安静少话的男人,深居简出,所以不用担心会有不必要的噪音。
裴明夏说好,有空去拜访一下。
累死累活地折腾了几天,他终于入住新家。拾掇拾掇家里后,他去外边办了点事,回来时,搭乘电梯上楼。
刚走进去,后脚就跟进来一个男人。
裴明夏余光可见,那男人身着白衬衫,戴了副无框眼镜,按电梯键时伸出右手,手腕处戴了一只精致的男士腕表,与袖口那颗银色的钮扣相得益彰。
——看起来,是副很讲究的精英做派。
裴明夏刚刚吸了点霾,此时喉咙有点痒,无意识地清了一下嗓子,“咳。”
然而,对方却被他这一声忽然发出的咳嗽声惊了惊,刷地扫他一眼!
裴明夏一顿,察觉到什么,怔怔地问:“.…..怎么了吗?”
陈祈雍收回视线,没有应他。
裴明夏觉得这人有点奇怪,也有点眼熟,就是不知在哪见过。
电梯门关闭之后,他俩就再没有挪动脚步,陈祈雍刚好站在裴明夏的左边,一言不发。
因为身高瞩目、身材如直板般挺拔,他看起来很像一座沉默冰冷的雕塑,是那种价值难以估量、放在博物馆玻璃柜里只可远观而不可触碰的古文物。
电梯里静静的,很适合思考。研究表明,大概有百分之五十的人会在搭乘电梯时沉下心来想事情。
裴明夏也在想。
他定定一思索,才觉得站在自己旁边的这个男人脸熟得很,一定一定是在某个地方见过的,只是他刚才没有细看,所以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
不对,他想起来了。
——不就是那晚在街上遇见的“女人”?!
同类优作
-
双性老实人被捡回家后 现代 · 杀了头猪 阅读
-
被高冷上司侵入的春色梦境 现代 · 伏不是 阅读
-
最恨爱人 现代 · 萧二河 阅读
-
我在无限世界里遇上真爱了 现代 · 爱深几许 阅读
-
年下小狗又争又抢 现代 · 七粒盐 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