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收留？”
“是……”许知乐点点头，快速将他的遭遇讲给男人听。
男人默不作声听完，没做任何表示。
“对不起，是我强人所难了。”许知乐两手低垂，离开了避风港一般的怀抱，“弄脏了您的衣服，实在抱歉……”
快递员的脚步声愈发近了，许知乐踉跄逃往反方向。
“我先带你离开这附近。”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许知乐一顿，眼睛里蓄起了光。转过身端正地给男人鞠了一躬：“谢谢您。”
快递员赶回小巷的时候，许知乐刚好关上轿车的车门，弯腰躲在中控台下，待那群人轰然离开，才坐起来系好安全带。
车上有股好闻的清香，许知乐吸了吸鼻子，嗅出一种“金钱”的味道。
“要去柏远镇？”男人冷不丁问。
“是的，我住在那里。”余光瞄着男人设定导航的手指，许知乐不禁夸道，“先生，您的手真好看。”
那只手悬停在中控屏前，腕表指针前移一格，男人立马恢复了动作。
许知乐没察觉到异常，满脑子在想明天怎么让老师相信他真的被绑架了。男人系好安全带，在手机上操作几下，启动了车子。
他们驶离后，周遭监控摄像头的红光和路灯同时熄灭，整片区域陷入完全的黑暗。
湿衣服还裹在身上，车里二十五度的暖风也提不起许知乐的体温，他冷得直抖腿。
校服裤被他扯成高开叉包扎伤口了，这会儿整条右腿裸露在外。伤口从大腿中部蔓延到小腿肚，被雨水冲刷久了，周遭皮肉变成暗紫色，狰狞地往外翻。
血没有完全止住，黑皮座椅一片暗红。
许知乐心里“咯噔”一下，挪了挪屁股，坐立不安道：“对不起，弄脏了您的车……改天我帮您洗干净，可以吗？”
男人短促一瞥，淡淡道：“没关系。”
许知乐松了口气。纠结几分钟，他轻声问：“先生，您叫什么名字？”
男人不语，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许知乐赶忙补充道：“我叫许知乐，在柏远镇读书高三……您不说也没关系的，我只是想方便联系，日后帮您洗车。”
“秦牧野。”男人言简意赅。
三个字在口中辗转几圈，烙进许知乐心里：“我记下啦，秦先生。”
听到这个称呼，秦牧野眉峰微动：“不怕我也是坏人？”
许知乐惊诧地扭过头。
车子驶进隧道，男人脸上被渡上一层暖黄。眉骨和鼻梁高挺立体，微微上翘的睫毛中凝着书卷气。
“您面上冷淡，但谈吐不凡，斯文有礼。”许知乐把心里想的一股脑说了出来，“而且我身上这么脏这么臭，您还肯这样帮我，您一定是好人。而且——”
“冷不冷？”秦牧野打断道，不等许知乐回答，擅自将暖风打高两度。
“……谢谢。”
被打断了，许知乐就没再说下去，那句“您是我见过最帅气的人”咽进了肚子。
他没忍住又往旁边瞄一眼。蓦地，他感觉暖风见效了，身体愈发热乎起来，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车内电子时钟整点报时，许知乐往中控屏看一眼，凌晨十二点了。
虽说高三生习惯晚睡早起，但他今晚消耗过多，早就体力不支了，现在身处安全的环境，一放松下来马上就睡了过去。
但他又疼又累，睡得不安稳，很快醒来了。车窗外的马路宽敞平整，入目皆是高楼大厦，霓虹灯牌一个赛一个的亮堂绚烂。
分明已经凌晨，却是恍如白昼。
他坐直身子揉揉眼，再看，还是原样。傻了片刻，他问：“先生……您是不是走错路了？”
“没有，还剩五公里。”秦牧野开车的姿势没有变化。路上车少，他也是双手把着方向盘，正襟危坐，“你可以再睡会儿。”
许知乐信任这个男人，乖乖睡着了，这次睡得沉了许多。
“——许知乐。”
“迟到了？！”许知乐猛地惊醒，转着眼珠四处看。见到秦牧野的刹那，记忆缓缓浮现，脸上的惊慌逐渐褪去，“到了？”
“嗯。下车吧。”秦牧野开门下车。
许知乐抻长校服袖子，在座椅上抹了几下。
其实大部分血迹早就干涸了，但他过意不去，使劲蹭了蹭，皮座椅总算看起来不那么瘆人了。
一转身，对上一道陌生的灯牌：淮北市一院。
“怎么是在医院……”
“你的手指关节鼓包了，超过十二小时不处理会坏死。”秦牧野指指他露出来的腿，“伤口要尽快消毒包扎。”
许知乐穿过最短的外裤也能遮住膝盖，如今的校服裤子堪堪盖住内裤边，还只有一条腿。
他想起听同学讲过的“酒吧穿搭”，羞耻心爆炸开来，驼红色从脸颊一路扩散到脖子根，顺着领口不断往下。
“凑合穿一下。”秦牧野从后座拎出一件夹克，就见许知乐愣在原地，脸红透了，“发烧了？”
“啊？”许知乐回神，“没有，我……没睡醒。”
秦牧野往前一递：“穿上。”
“谢谢……”
许知乐发育晚，读到高三才长到一米七。夹克披在身上又长又宽，像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城市里的医院夜间也很热闹，许知乐跟在秦牧野身后，一路上收获了不少注目礼。
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不断拽着夹克往下抻，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包裹起来。
“我去挂号。”秦牧野解锁手机递给许知乐，“给你爸妈报个平安，让他们过来接你。”
许知乐双手接过来，道了声谢，目送秦牧野去窗口挂号。
电话拨通后，响了十几秒才被接起：“谁啊？”
“妈，是我。”那边声音惺忪沙哑，明显已经睡下了。许知乐临时改了主意，“我今天在同学家玩得太晚，就住在他家了。明天直接去学校。”
“你……乐乐？！”丁萍难以置信地问，“你怎么真在同学家？”
“我昨天就是这样跟您说的呀。”许知乐不明所以。但他因撒谎而心虚，没注意丁萍的反常语气，“妈，您继续睡吧，我还要跟同学讨论几道题。”
秦牧野挂完号回来了，许知乐赶忙挂断电话，双手捧着手机还回去：“谢谢。”
“你爸妈来接吗？”
“……接。”身边路过一个坐轮椅的病人，许知乐立马看过去，“他们离得远，要晚点到。”
“好。”秦牧野把手机装口袋里，“那我走——”
“——许知乐！”
“去二号房消毒包扎，然后等你爸妈来接就行。”秦牧野给他指了个方向，“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先生！”许知乐本能喊一声，秦牧野转身看他，他又不好意思说话了。
“怎么了？”
许知乐声如蚊蚋：“您可以陪我吗？”
“害怕？”
“有点。”
秦牧野觉得好笑。
这小孩顶着伤口折腾一晚上，流血流成那样了都没说害怕，现在要医治了反倒害怕了。
但他没表现出来，陪许知乐进去，静静站在一旁。
消毒棉球刚碰到伤口边缘，许知乐就把腿往回收，医生吓一跳：“疼？”
许知乐摇头，把腿伸了回去。
棉球一下下蹭在患处，另一只脚在无纺布床单上摩挲出“沙沙”声。许知乐脑袋转向别处，将一条腿和一只手全权交由医生“处置”。
不是怕疼，而是怕看见被处理伤口——秦牧野无法理解许知乐的行为模式。
两人一坐一站，从秦牧野的角度，刚好看见许知乐那只蓝色的眼睛。
像是滴进一滴淡蓝色的墨水，化开了里面的棕黑色。既像一颗浅蓝色玻璃球，又像一个清透的小漩涡。
勾得他挪不开眼。
“你的眼睛是天生的？”秦牧野主动问。
他不是个多话的人，但对许知乐的眼睛产生了好奇，思来想去，就当帮许知乐缓解紧张情绪了。
“对，小时候没少被村里人说闲话。”许知乐抚了抚左眼，仰脸看他，“他们说我是妖怪转世。我弟弟从小身体不好，说是我克的。”
“封建迷信不可信。”秦牧野真诚道，“你的眼睛很漂亮。”
“真的吗？第一次有人夸我的眼睛！”许知乐激动得快要站起，被医生摁下腿。他跟医生道歉，笑着对秦牧野说，“谢谢先生！”
腿伤看着吓人，实际不深，打一针破伤风后包扎好。反倒是食指更严重，打了一个迷你石膏。
从急诊室出来走到大厅，许知乐举着手，瞧着那小石膏傻乐。
秦牧野从自助贩售机选一罐旺仔牛奶送给许知乐，道别说：“祝你早日康复。”
“先生！您手机号码是多少？”许知乐对着背影问，“我明天把医药费转给您。”
“不用了，没多少钱。”说完，秦牧野离开了医院。
凌晨三点，许知乐坐在医院大厅的长椅上，握着一罐旺仔牛奶，莫名感到失落和无措。
他没有手机，没有书包，没有钱，连一身得体的衣服都没有，一会儿怎么去学校？
昨晚到现在他水米未进，现下捏着一罐牛奶却舍不得喝了。
“——许知乐！谁是许知乐？！”
他往门口看，黄衣服的小哥拎着一个超大号纸袋，四处寻找“许知乐”。
“我是。”许知乐举起手。
小哥风风火火跑过来：“我是丑团跑腿，这是您买的东西。”
许知乐拆开纸袋，里面整齐摞着一身衣服。
浅卡其的羽绒夹克，白毛衫，水洗牛仔裤。衣服上的吊牌统一，是许知乐从没见过的品牌。抱着纸袋进去卫生间，将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换上。
秦牧野买的每一件衣服都出奇地合身——只有内裤大了一码。
许知乐小脸儿通红。
他把烂掉的校服叠好装进纸袋，发现上衣口袋里不知何时被塞进五百块钱。
这一晚上又是被绑架，又是受伤逃跑的，许知乐吭都没吭一声，这时却失控地哭了出来。
在医院大厅眯了一觉儿，许知乐出发赶第一趟地铁坐到淮北市郊，再换乘直通柏远镇的大巴，直接去了学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