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闻培最后当然是跟着陈复年走了。
说不干,多一分一秒陈复年都没让他重操旧业,闲着的几天,闻培没事情做,也不让陈复年把他送走,走哪都跟着。
陈复年搬货的时候,一旁的闻培不再袖手旁观,甚至主动要求干这个活,完全看不出当初的抗拒。
陈复年问起,调侃他:“不嫌累了?”
闻培撇了撇嘴,轻轻哼一声:“要挣钱。”
陈复年想想还挺有意思,此刻的闻培,已然被他之前的言论腌入味,闲着自己心里都不踏实。
工作确实需要找,不说赚不赚钱,让闻培一直跟着他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陈复年本来就有让闻培换工作的打算,之前留意过,只是没遇见合适的。
闻培的情况,稍微需要脑子的活都干不了,不过陈复年的工作太累,他不打算让闻培也做这个。
陈复年想了想,洗碗工算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工作简单不会太累,不需要接触太多外人,上下班的时间稳定。
打定主意后,这几天陈复年没闲着,把附近的饭店问了一圈,有两三家店说招人,综合考虑离家距离、上班时间、老板是否和蔼这几个因素,陈复年勉强碰到一家合适的。
不是那种规模比较大的店,店名甚至直接是以老板的名字“良吉”命名,主要卖快餐炒菜,店里一共三个人,一个服务员还是老板亲戚,妥妥的“家族企业”。
老板姓赵,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笑起来脸上的褶子显得憨厚又爽朗,即是老板也是厨师,说是老婆怀孕有五六个月了,不好在后厨忙碌,所以想着招一个洗碗工。
和老板沟通的时候,陈复年让闻培在外面等着,他跟老板提到了闻培的情况,老板一开始有些犹豫,在店门口看到闻培本人,却开始怀疑陈复年的话了。
“看着挺正常,比一般小伙子都精神,该不会是那种会突然犯病打人的神经病吧。”
“……不会。”陈复年解释:“他不会主动招惹人,只是反应慢一点、记性差一点,洗碗这种简单的事情没问题,不放心的话,可以让他先试几天。”
试几天对老板没有损失,加上闻培看着不显傻,没有嘴歪眼斜的怪异举动,不会吓到客人,反而是聪明漂亮的长相,便同意陈复年说得试几天。
这种小店不用签合同,讲清楚上班时间和工资这些细节,第二天就能过来上班,临走之前,赵老板又问道:“等会儿,忘问了,他能干多久?我想招个长期的,一两个月还是算了。”
闻言,陈复年罕见地怔愣住,这个问题听着十分简单,对于陈复年来说,却是一个未解之谜。
闻培来自哪里,父母是谁,为什么来到这里,陈复年不知道,在此之前也没兴趣知道,所以闻培什么时候恢复记忆,什么时候离开,陈复年同样不清楚。
可能是一年之后?也可能是一个月之后,甚至是明天、后天,谁能预料呢。
赵老板又提醒一遍:“起码能干两三个月吧,主要是想走的话,要提前几天跟我说。”
陈复年回神,点头道:“这个肯定,两三个月……也没问题。”
“那就行。”
闻培站在外面,仰着头看门店的招牌,陈复年从店里出来,他略微低头,问:“我以后,在这里干活。”
陈复年心里装着事,淡淡嗯了声。
不可否认,因为老板的一个问题,陈复年隐隐有些烦躁,内心好像升起两个矛盾的选择。
一个是完全的忽略,像之前一样,不关注不在意不打听。
简单来说等于什么也不做,闻培还在这里,他们就这样勉勉强强凑合着过,闻培要走,那就算走了,一个人又不是不能活,对陈复年的影响不大。
至于另一个选择……
有必要吗?陈复年皱起眉,无声地问自己。
他好似骤然失去判断一件事是否值得去做的能力,究其原因,也许是这件事没有掺杂利益和好处,全凭陈复年情感上的意愿。
陈复年失去闻培,和闻培找到家人恢复记忆,对陈复年来说孰轻孰重?或许这才是他烦躁的本身。
陈复年侧过头,冷不丁问道:“你喜欢这里吗。”
闻培没有思考地脱口而出:“不喜欢。”
陈复年白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扭头,真是脑子抽了,闻培会有什么喜欢东西?这家伙只会说讨厌。
不过,晚上发生的一件事,让陈复年心里原本平衡的天平,有了倾斜的迹象。
这天是周日,辛月悦拿着笔记本照常过来,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学习的间隙,她提到快放寒假了,应该会有更多的时间过来。
对陈复年来说算是一件好事,他点头嗯了声。
闻培在洗碗,算是上岗前的锻炼了,他明显洗的不专心,背后像长了双眼睛似的,听到点风吹草动就要停一会儿。
这就算了,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洗完以后,没像往常坐在陈复年身侧,反倒搬起板凳,站到陈复年和辛月悦之间,四方桌的一个角处,意思再明显不过。
陈复年忍了忍,实在没忍住:“你到底要干什么。”
闻培理不直气也壮:“我要坐这里。”
“你怎么不坐我头上!?”不是外人在这里,陈复年真想揍他。
辛月悦干干地笑了一下,努力打圆场,试探着说:“……不然让他坐这里?”
说这话的时候,闻培已经先一步坐下,小脸气鼓鼓的,刻意不去看陈复年;陈复年发觉自己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不然肺管子都能让闻培气炸,他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事情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两个正常沟通讲题的人,中间像立着一个大块自动放冷气的人形立牌似的,不说话但存在感十足。
明明有说话的声音,却莫名有种诡异的安静。
陈复年眼尾垂着几次斜到闻培脸上,次次都忍了,打算等辛月悦走了再教育他。
中间当然也有不讲题的时候,辛月悦继续写没做完的英语卷子,许多学生做英语题,会有把句子念出来的习惯,辛月悦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拿着笔勾勾画画。
闻培在这时突然出声,他仍然是一副看谁都不爽的生气脸,情绪摆在脸上,显而易见的幼稚,却念出一句吐字清晰、发音标准的英语。
不光是辛月悦微微睁大眼,陈复年拿着笔,笔尖也骤然停顿,缓慢抬起头,目光定定地看向他。
他们这个地方学英语,压根不注重口语和发音,可不代表听不出好坏,再加上这句英语是从闻培口中说出来,一个甚至话都说不明白的人……
陈复年的反应小一点,毕竟他一早就知道闻培应该有一个不错的家世。
这种推测不只是源于闻培随手赔付能买两辆全新自行车的钱,除却他的长相、衣着看上去就很贵以外,那种浑然天成的气质,和对于这类事件极为淡然、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态度,绝非普通人家能培养出来。
这次闻培自然而然出口的英语,似乎在表明,除了不错的家世,他还经历过良好的教育,再联想到闻培的性格,任性、自我、幼稚,可以想象,这是一个怎样被溺爱着养大的少年,如果他失踪不见,他的家人又该如何焦虑地寻找他……
然而这和我有关系吗?陈复年自问。
却迟迟给不了自己答案。
因为这样一个小插曲,陈复年忘了教育闻培不准再坐到中间耽误他学习,在晚上关了灯,反而问道:“你有没有……想起来你的家人过。”
闻培抓着陈复年的手,挠痒痒似的在他掌心乱画,心不在焉地回:“不知道。”
陈复年轻嗤一声,甩了下手拍他,“好好想。”
闻培不耐烦地哼哼唧唧,根本不配合,翻身搂住陈复年的肩膀,眼睛一闭,说:“不要,不要。”
陈复年:“……”
“好热。”过了一会儿,闻培恹恹地冒出一句,语气说不出的烦躁,在陈复年颈部轻轻吐气,呼吸带着滚烫的热气。
陈复年眼皮懒懒地撩开,心知肚明那是热嘛,那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人憋狠了,连缓解的办法都不知道。
见陈复年不理自己,闻培更加烦躁,恨不得张嘴咬陈复年一口,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晚上每每靠近陈复年,身体就像起火了一般,哪哪都不舒服。
闻培哼了几声试图引起注意,可依旧没等到陈复年说话,他猛得支起手臂,气得直叫唤:“你敢不理我!?”
陈复年面上冷漠,实则真有点头疼,对于他们这个年纪,平时隔三差五做点手工活,再正常不过,反倒没有才奇怪。
关键是闻培不懂,意味着陈复年要手把手的教,他实在无法想象那该是怎样一个诡异的场面,干脆直接装死。
不,装睡着。
闻培很生气,这种生气一直延伸到梦里。
梦里,他狠狠惩罚了陈复年,拿出一根锁链绑着陈复年,逼着他跟自己说话。
陈复年在梦里很知趣,一直说好听的话哄他,闻培心里很是满意,却不给陈复年松绑,反倒低下头咬他。
咬着咬着不知怎的,闻培的指尖不断滴出鲜红的血,于是,他用这些血开始在陈复年身上写字,脸颊、胳膊、锁骨、胸膛,几乎每一处都不放过,一笔一划,在他身上写满自己的名字——
应闻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