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凌晨时分,窗外淅沥沥飘了会儿小雨,微风吹拂白纱将屋外的凉意带进来。
陈霁尧关窗回来靠在床头抽了支烟,之后就再也没睡着了。
兰苑那边不知道情况怎么样,晚上送赵熙上楼碰到云姨,才得知他最近总念叨着睡眠不好。
这种状况陈霁尧倒是第一次听说,至少在汇景这边的时候,赵熙作息看上去还是挺规律的。
周末才是母亲的忌日,陈霁尧却没打算真等到那个时候,早早让助理帮自己订了花。
母亲生前最喜爱郁金香,50多个品类,每年祭拜都换一种颜色给她,今年这束白色,有着同她气质一样优雅的名字──“黛安娜”。
没有如赵熙平日里叮嘱那样按时叫他起床,男人让司机留下车钥匙,带着花独自去了墓园。
其实好像没什么特别想说的,陈霁尧性格就是这样,心里有再多想法,也很少用语言真正去表达出来。
多半时间还是坐在草坪上的石阶旁、就这么安安静静陪母亲待着,待到什么时候自己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再去到墓前鞠躬,心里约定好下次何时再过来看她。
园区经理路过同他问好,拿来两份制式的修缮同意书需要他签,还提到前几日在这里碰见过孟宛。
陈霁尧签完将笔递还给对方,人在余光里走远不过两分钟,身后一道质问声毫无预兆响起: “不是说好我陪你一起吗?”
陈霁尧回头,说话的人已经走近。
对方拧拧眉,十分不满地望过来一眼,附到他耳边悄声:“说话不算话的骗子。”
“在你妈妈面前我先不跟你计较,但你最好是赶快想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不然我不会轻易消气的。”
对着陈霁尧完全很凶的一张脸,转头看向面前黑白照片里微笑的女人时,表情却立马变得恭敬起来。
将云姨给提前准备好的点心摆上,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三下。
姜怡清去世时赵熙也不过十来岁,对她印象模模糊糊保留了一些,不算很亲近,每年坚持来祭拜却是诚心的──只因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给予陈霁尧生命的女人。
太煽情的话说不出口,酝酿半天,最终只在离开前留下句最真心实意的:“姜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陈霁尧的。”
陈霁尧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山里气候多变,看天气一会可能还要下雨,便没有在这里多待了。
两人肩并肩一同向外走,身上穿着相同色系不同款式的西装,赵熙只比陈霁尧矮半头,矜贵中带着一股天然的松弛感,不说他们是来祭扫、说是来赏花踏青的都有人信。
这边的地势群山环绕,风景春秋两季最吸引人,赵熙台阶上得很慢,却因为赏景注意力不集中被脚下青苔滑了下,很快稳住重心,条件反射去牵陈霁尧。
陈霁尧手垂在身侧指尖勾了下,本能将他的手握住、牢牢攥在掌心里。
但也就往前走了几步、跨过这几层最湿的台阶便将他松开,没有如以往那般从始至终一直牵着他。
赵熙浑然无觉,以为他只是手滑,掌心贴上去与他更紧密地五指紧扣。
凑到耳边同他聊天:“陈霁尧,你有想过自己百年之后骨灰怎么处理么?”
人生一晃匆匆几十年,搏再多功名利禄,到头来也总要归于那寥寥的一抔黄土。
他只是突然间有感而发,但在墓园聊这个话题,其实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陈霁尧回头看了他一眼,赵熙手指向后方:“刚才路过那一区全都是合葬墓,看上去更气派,周边绿化好像也跟别的地方不一样。”
“所以你……”人说着神秘兮兮凑过来,带着几分玩味很近地问:“要不要考虑给咱们两个也提前在这儿囤一块?趁现在好位置还有得选。”
陈霁尧脚步顿了下,没接他话,赵熙低呵了声:“这没什么好避讳的吧?人不是早晚都要走这么一遭?”
话说得轻巧,殊不知问题的症结根本就没出在这儿。
对于不值得讨论的伪命题,陈霁尧一向不会表露出过多兴趣,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回他:“几十年以后的事,到时候再说。”
赵熙觉得他敷衍,但谁也不是傻子,脑子一转很快反应过来。
同他玩笑,话里却几不可察染上点酸味:“哎,知道了知道了,知道旁边那位置是留给你老婆的。”
“我就随便这么一问,陈霁尧,你抗拒的意思不用这么明显吧?”
越过最后一阶台阶,算是走到了园区大门口,赵熙没再说话,情绪明显淡下来很多。
要去找自己的车,没再一直拽着男人,两人连在一起的手,这次是他主动挣开了。
—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便迎来哥哥婚礼,在此之前陈霁尧以加班为由已经三天没和他见面。
酒店当天并没有邀请媒体进入,汇集了宁海商界各路大佬。
老一辈自是看在赵政林的面子上,年轻一代新贵多半与赵家两位公子交好,能到场的几乎都到场了。
赵熙没有给哥哥当伴郎,嘴上说着不能抢了新郎的风头,其实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用时刻跟着赵煦亭,行动上自由很多,化妆间里几个熟人刚好凑在那聊天,赵熙一进屋,离最近那人搭上他肩便开始抱怨:“你们一个个速度都太快。”
“这已经是我今年第二次当伴郎了,再有下次,真就只能听我老子话乖乖娶那什么许家千金了。”
赵熙往人伤口上撒盐: “行,我这边争取年底就结婚,总归不让你闲着。”
“那可不一定。”对方半信半疑:“你结婚找伴郎,裴铭横竖得算一个吧?陈霁尧估计也没跑,邵谨臣已婚不合适,但没关系啊,全宁海想巴结二少的人多如牛毛,随便勾勾手指头的事,估计到时候也轮不到我。”
这一句话音落地,门口响起一阵略沉的敲门声,几人不约而同向身后看去,发现刚刚讨论话题的主角之一此刻正安静地站在那儿。
少爷们之间其实内部也分一些阶级和派系,赵熙虽然是站在金字塔顶端被众星捧月的那一位,这些人和他在一起却还算是放松,气氛和谐时敢随意开一开玩笑。
陈霁尧就不一样了。
年纪轻轻就手刃仇敌曾搅得整个陈家一朝变天的现任掌权人,其背后狠戾只有当年经历过那场嫡庶之争内乱的人才略微知晓,跟他们这些惯会吃喝娱乐至死的二代公子哥们自然不一样。
陈霁尧鲜少与人亲近,外人见到他自然会拘紧些,包括裴铭在内,现场几人连站姿都不自觉板正了。
陈霁尧目光扫过众人一眼,最终停留在中央被包围的赵熙身上:“你母亲找你。”
说完同裴铭他们点头,表情淡淡并没有加入讨论的意思,很快转身,又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方才不过短短几秒对视,赵熙从陈霁尧眼睛里读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走向大厅看到孟宛与一位太太正热络地手挽手在一起聊天时,更证实了他心中这一想法。
孟宛很快发现他,站在原地远远冲他招手:“崽崽,这边!”
崽崽是赵熙的乳名,6岁上学之前孟宛一直这么叫他,以至于养成了习惯后来很久改不过来,直到现在还时常会有不经意叫错的时候。
赵熙面带微笑走过去,站定在孟宛身边嘴角僵硬,咬着牙小声:“妈,我说多少遍了,不许再这么叫我……”
孟宛恍然灵醒,拍拍身边女士的手:“哦小熙呀,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关太太,旁边这位是她的女儿。”
应付这种场合简直不要太熟练,赵熙同关太太颔首,伸手过去礼貌同对方千金打招呼。
指尖碰到对方的手指一触即分,女生掩唇,一双巧笑倩兮的眼眸弯起来打趣他:“赵熙,你当真忘记我了是吗?”
赵熙这才盯着女生正面打量,面孔与记忆里某些画面微妙地重合,有些不确定。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指向对方稍作犹疑,挑眉念出一个名字:“关……茂琪?”
说来也巧,当年在一中读书的时候,赵熙与关茂琪其实一开始并没有说过几句话,后来还是因为陈霁尧才逐渐熟悉起来。
当时的思政课都是高年级与低年级混合在一起上的,关茂琪凭抽签成为了陈霁尧的固定同桌,而赵熙为了跟陈霁尧坐在一起、方便上课睡觉让陈霁尧帮自己做笔记,经常拿着各种小零食小礼物贿赂关小姐换座,周边因此还传出过他暗恋对方的绯闻。
赵熙那时就觉得离谱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换座是为了跟陈霁尧坐一起,怎么就没人猜自己暗恋陈霁尧啊?不能看人姑娘是个软柿子就随便这么造谣吧?
后来婚礼正式开始,赵熙终于喘口气能坐回到座位上,裴铭附过来在他耳边:“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你妈给你介绍那人是关茂琪,这姑娘小时候没这么漂亮啊……”
赵熙手指轻点在桌面上,笑了声:“看,不止我一个人没认出来吧?”
“我靠,你别一语成真,年底真让我们喝上你喜酒了。”
赵熙桌下踢他一脚:“滚蛋。”
裴铭开瓶倒酒,啧啧两声,嘴里自顾自念叨着:“不过你妈也是够着急的,你哥这事刚落定,就开始张罗你了。”
“要我说关士川女儿配你们家也说得过去,学历性格都不赖,女大十八变,站你赵熙身边也不算给你丢人。”
“以后真要是联姻,未必能找到比她更合适的,我要是你就认真考虑考虑,实在没辙,干脆直接从了算了。”
今天与关茂琪重逢的事全当一小插曲,裴铭的话也一样,赵熙压根就没放心上。
整场流程走下来,最开心的莫过于扔捧花环节。
也多亏自己那桌离舞台近,大嫂像是早就瞄准了似的,直接一个抛物线将花扔进自己怀里。
小小很精致的一束搭配了四五种颜色,赵熙捏手里瞧着有趣,宴席结束上陈霁尧的车回家,系上安全带第一件事就是把花给人塞过去。
驾驶座上的人低头望过来一眼,视线很快收回。
赵熙越过中控把花举起来硬叫他闻:“还挺香对吧?”
“婚礼捧花的寓意好,送你。”
陈霁尧今晚一直都挺沉默的,这好像也是两人独处时私下里开口对赵熙说的第一句话,却叫他自己把花留着。
缓了缓又道:“接到婚礼捧花经你的手再送出去,意思就不一样了。”
赵熙折腾一天有点乏了,摆摆手靠回到座位上:“管它什么意思,这花多好看啊,以后好看的东西都抢来送你。”
回应他的,又是一阵可怕的安静。
……
这天实在没办法聊下去,赵熙选择聊不下去硬聊。
“对了,你猜我今天在婚礼上碰到谁了?”
“关茂琪你记得吧?以前上大课你那胖胖的同桌。”
说着来了劲:“过段时间校庆,我们俩还约着一起回去看看呢。”
“听说要教学楼扩建,到时候肯定少不了捐款之类的,咱们三个一起?”
陈霁尧盯着前方红灯像是在考虑,过了会说:“我就不去了,钱转你。”
这话放他们俩之间着实有点见外,赵熙眯眼呵了声:“我是这个意思吗?”
很快灵机一动又有了别的提议:“这样,到时候不走亚深和恒纳的公账,以咱们俩个人的名义共同捐一笔。陈霁尧、赵熙,名字就能写在一起了,你觉得怎么样?”
身边人反应还是那样不咸不淡的,没有很快接话,情绪隐在灯影下幽深的眼眸里。
赵熙这会儿是彻底察觉到不对了,头偏过来轻声唤他:“陈霁尧,你怎么了?感觉你这段时间一直都怪怪的。”
从单身派对那天晚上送自己回家后开始,祭拜姜怡清不叫自己,三天没联系,之后的很多细节都在印证着他好像有心事而且在刻意回避自己。
心中有疑问,赵熙是一定要问个明白的。
陈霁尧却只是轻描淡写告诉他没事,抬手摸摸他的头、替他把安全带调了下──看似是安抚了,赵熙心里却依旧感觉很不爽。
从兜里摸出烟盒,赵熙冷冷瞥了人一眼:“抽支烟行吧?”
陈霁尧平日从不在车里抽烟的,对他却没那么多要求,缓缓将头顶的天窗升起,空气循环系统打开。
一拳打出去像击在棉花上,这口气噎得赵熙不上不下。
陈霁尧越是这时候对他百依百顺,他就越是想拽着人大吵一架,将心中所有的憋闷发泄出来。
在车子驶过第三个路口时终于忍不住了,一拳锤在车门上:“停车!”
陈霁尧落下童锁。
赵熙瞪直眼睛声音扬得更高:“陈霁尧,我叫你停车?”
避开拥堵岔路,方向盘打入辅道,车子停在路边开启双闪,赵熙第一时间拉开门下去点烟。
陈霁尧也从车上下来走到他身边,站定的位置刚好替他挡住了风。
自己的打火机却像是中了邪一样,搓好几下来来回回怎么都打不着。
身边的所有事物无形中仿佛都在跟自己作对,让人摸不着头绪又很烦躁,赵熙骂了声“艹”,打火机扔过去正好砸在迈巴赫前引擎盖上。
再朝身边人看过来时,眼神冰冷中带着分自嘲,唤男人名字:“陈霁尧,我哪得罪你了?”
“好好的日子不过专挑今天高兴的时候给我添堵,是我想多了还是你故意找茬?”
“你有毛病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