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顾川一觉到自然醒，其实是被热醒的。
顾家六月还在吹风扇，就算盆地又热又闷，也要等七月才开空调。
到那时候，顾川就要去跟任半芹睡一个床，为了节省一个空调的钱。要是姐姐许元在，他就得打地铺，给姐姐腾位置。
六月终于快要结束了，太阳透过窗子，热了一方理石飘窗，打在狭窄房间里的高低床上。
大中午十一点，家里还没有什么动静。
除了任半芹，他们一家子人都是一个习惯——不需要早起的话，一定会在床上窝到中午才起来。可能在睡觉，也可能早早醒来之后看电视玩手机，安逸地度过悠悠上午。
平常都是醒了就玩游戏，但现在破手机硬生生地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刘鹤在QQ上抱怨：［你什么时候换手机啊？我这排位上不去了川川］
［菜鸡］顾川打字，［今下午找我妈探探口风，看我妈有没有意愿给我换，不然就高三毕业再说］
刘鹤比当事人还激动：［天神在上，让亲爱的阿姨给你换个手机吧！］
顾川起床洗漱完，顾峡才穿着大裤衩去厨房：“儿子，今中午简单吃点哈。”
“嗯。”顾川想说，哪天不是简单吃的。
顾峡很会做饭，年轻时候创业当过厨师开过饭馆，虽然都倒闭了，但一般家里过节办席还是他主厨。
顾川回房间准备收拾东西带着去妈妈那里，但挠了挠头，觉得没有什么要带的，只把耳机、充电线、充电宝装进包里。
饭摆上了桌，甘百梨才慢悠慢悠起床，顾川去端着碗盛饭。
今天的菜是顾川最喜欢的炒丝瓜——口感丝滑味道也好，还有昨晚剩下的绿豆南瓜汤和青椒炒肉。
“小元儿要回来了，后天上午的飞机。”甘百梨首先说。
“重庆的机场吗？”顾峡说，“我调个班去接，顺便把妈也带回来。”
盈城是县级市，只有个破破烂烂的火车站，如果要坐飞机或者高铁，必须去隔壁的直辖市重庆，开车大概三四个钟头，火车则是一个半小时。
要问为什么不让许元自己坐车回来，毕竟自驾比火车麻烦多了。
顾川知道，顾峡对许元的事情向来十分积极。这是一件小到不算事的事，他告诫自己，不要这也委屈那也委屈的。
饭桌上，甘百梨和顾峡在谈闲事。
“……他们家以前也是你们县上的，跟顾川一个年级读书，要读高中才搬来盈城的，”甘百梨说。
顾峡问：“成绩好不？”
甘百梨笑了一声：“人家成绩可好了，这次自招盈中第一呢！县上那个初中能读出这个成绩，不容易。”
“那这孩子还真的不错！”
顾川听着。他初中最好的成绩仅仅是盈中的年级第三，确实跟第一没法比。
甘百梨继续说：“这个孩子也是可怜哦，爸爸很早就死了，妈妈马上嫁到国外去，就剩他和他弟弟两个人，他才读高中，弟弟看那样子只有五六岁。”
顾峡说出了顾川想说的：“怎么可能，他妈怎么可能把孩子丢在这里自己去国外？估计是带着一起出国吧。”
“她国外那个未婚夫是什么华裔哦，家里有钱得很，说什么也不让带两个孩子去。”甘百梨摇头，脸上露出了些许同情，“他们妈还真丢下他们出国了。”
顾峡说：“要我说，这种人还配当妈，心也太狠了。”
顾川终于开口问：“谁啊？”
“昨天把你手机弄坏了的那个，”顾峡对他说，“年纪小的是弟弟，后头来的是哥哥。”
“叶从栖？”顾川脱口而出。
甘百梨说：“是，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顾川惊讶至极，没想到昨天那个帅哥背后有这样的经历。母亲居然会丢下两个孩子、自己跑去结婚，太不负责任了。
一个十五六岁的学生自己生活，甚至还负担一个上幼儿园的小孩。叶从栖跟自己同岁，如果把这事放在自己身上，顾川都想象不出来自己会怎么办。
“你明天回学校领毕业证了吧？”甘百梨问他。
“对，中考成绩出来了。”顾峡转头问他，“你对答案了没有，觉得你能考得到多少分？”
顾川最讨厌这个问题——我又不是阅卷老师，我怎么知道多少分。
顾峡从来不问他考完感觉怎么样，只想知道他的分数以及排名。
“不知道。”顾川只是说，“我自招已经过了，中考分高不高又怎么。”
“啧，话是这么说，但当然是分越高越好，”顾峡看着他，“你不要让别人觉得你是因为签了协议交了钱才进的零班。”
“都考完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顾川心里突然堵着气，“就算不签协议，我凭我自招的成绩也一样进零班。”
顾峡不满，似乎要发作：“你这孩子……！”
甘百梨见状忙说：“是，反正都已经被录取了，中考分也无所谓了。”
“我知道，我是说你应该——”
顾川实在忍不住才打断：“——中考分已经不重要了！”
“好了好了好了！不说了！”顾峡大声道，“吃饭！”
顾川不怎么吃得下饭了。他暗自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告诉自己平静下来，努力把自己从失控的感觉边缘拉回来。
他这脾气发得自己难受，顾峡和甘百梨也不舒心。可这明明也只是一件小到不算事的事情。
几口吃完了碗里的饭，他说：“我今下午去我妈那里。”
顾峡问：“姐姐回来了，你留在家里不跟姐姐玩一玩？大半年没见了。”
他忍不住想，他不在，许元单独住一个房间不是更好吗，“回来再玩。”
顾峡没有再怎么说：“哦，那你去。”
他呆呆坐着，等一桌人都吃完饭之后，站起来收拾碗筷，端去厨房洗。
-
他很喜欢去妈妈家，那里的所有布置都让他觉得温馨。
不论是碎花绿小沙发、天蓝色的窗帘、红白花纹橱窗帘布、图案简单的彩色墙纸，还是刷满明黄色和天蓝色油漆的门、乳白木衣柜、浅色地毯、摆着瓶瓶罐罐的小茶几。
顾川把门关上，门边没有摆拖鞋，他不知道自己该穿什么，迟迟没有动作。
“进来呀，”赵语凤说，“拖鞋在柜子里自己拿。”
“嗯。”
“要不要换睡衣，睡衣穿着舒服。”赵语凤说，“我在家都穿睡衣。”
“好。”
“……包放到这儿干什么，本来地方就小，拿到房间里去。”
……
顾川一边按赵语凤说的做，一边感受那种难以理解、但每次久别再见都会生出的尴尬，像在别人家做客、跟陌生长辈待在一起时的拘谨，甚至无措。
这不正常，赵语凤是他亲妈。
但是他也知道，这种感觉每次都会随着时间而暂时消散，在这短暂的几天中，母子之间的相处会慢慢变得自然。
赵语凤穿着紫色的睡裙，脸上敷着张老虎样子的面膜。
顾川看了好几眼：“大白天还敷面膜呀？”
“怎么，敷不得哦，”赵语凤悄悄打量他一会，又转开眼睛继续说，“我就喜欢白天敷……又没有规定必须是晚上。”
顾川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手机又坏了呀？”赵语凤看见桌子上碎屏的手机。
“嗯，换成了这个。”
顾川顺着这个话题，把昨天的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赵语凤把手机拿起来仔细地查看。
“这个是我阿姨以前用的。”顾川说。
“你阿姨？”
“嗯。”
赵语凤立即十分不满：“你爸就随便拿个破手机给你？烂成这样还能用吗？”
“啊。”顾川无奈地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妈给你买个新的。”赵语凤说。
顾川睁大了眼睛，表现得很惊喜，眼睛发亮地看着妈妈。
他猜到了，但面上要装作很意外。
赵语凤对儿子的兴奋很受用：“你这次考得这么好，给你换个新手机你爸都舍不得，你那个阿姨的手机多旧了，还拿给你用！”
她又说了一遍：“妈妈给你买新手机，奖励你考上锦真中学！你自己在网上选，挑好了给我说。”
赵语凤：“开心吧？”
顾川笑着点了点头。
顾川有时候少话，赵语凤已经习惯了，并不怎么在意，看儿子这么高兴，她哼着小歌去洗面膜。
直到赵语凤洗完脸，那个破手机都没能把淘宝打开。
赵语凤毫不掩饰对甘百梨东西的嫌弃，把自己的手机打开丢给了顾川。
妈妈的手机莫名有一种圆润的舒服感。手机壳有点艺术感，破碎的彩色玻璃拼接，暗色边缘点缀着细闪碎片，屏幕贴的膜上没有划痕这部手机保养得很好、很干净，而且有一股温和的淡香。
妈妈的东西上一直都有这样的香味。从前这是顾川认定的“妈妈的味道”，这个味道充满了妈妈的房间，还沾在衣服上，甚至妈妈身上都有，一靠近就能闻得到。
是一种代表着放松和柔和的香气。
即使这没有让顾川觉得安心或者温柔，而是在心中激起了格格不入的窘迫感，让他觉得自己是误闯入圣洁花园的脏小孩。
赵语凤进房间换了衣服出来：“我去上班了啊，你在家里看电视，我床上有电脑可以玩，用电这些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啊？”顾川差点忘了妈妈要上班这件事。
赵语凤做过很多工作，目前在一家餐馆当收银台的服务员，工作时间是中午和晚上的饭点，每天晚上得十点多才到家，忙得不行，只有下午有几个小时空闲能够回家休息。
“顾川，我走了。”
“哦，好。”顾川挥了挥手，“妈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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