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虽说房屋外表很破旧,可内里还能隐约窥见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林堂春慢慢地跟着奶奶的指引往里走,奶奶一边走一遍絮絮地说:“小洄去外地上学常年不在这里住的时候,那群人就想把这个房子收走,可我不让。”
“这里是小洄的家,我还等着他娶个媳妇回来给我瞧瞧哩!”
林堂春听得心里一阵酸涩,心说您老马上就能实现愿望了。
“喏,这里是小洄的房间。”
林堂春随着奶奶的手势往里看,是一间十分逼仄的房间,里面也破旧不堪,只有一床草草铺在上面的床垫,还有一个最原始的像是直接将木材搬过来用的小书桌。
他脚步缓慢地挪进去,好像又走过了一遍周洄小时候的路线。
那种感觉实在很奇妙,就好像和时空中的另一个瞬间所重叠。
林堂春恍惚地想,要是他和周洄一样大,很多事情是不是似乎都有了合理又美满的结局呢?
周洄的书桌上面坑坑洼洼,上面还有许多字迹,不过年代已然很久远,只有黑色的印记,不过有一个字很是醒目,林堂春凑近一看,是一个写得歪歪扭扭的“洄”字。
那明显是小孩子的字迹,因为笔触太过稚嫩。
林堂春把手慢慢触碰上去轻轻摩挲,书桌上面已经有了一些不明的倒刺,把人的指尖刺得瘙痒又酥麻。
奶奶似乎也注意到这个字,笑呵呵道:“这是小洄第一次试着写自己的名字,兴高采烈地拉我过去看,还问我这个字是谁给他取的,是什么意思。”
“我就告诉他,这个字是他的妈妈给他取的,你不是在书中读过吗,溯洄从之,就是这个洄字。”
年幼的周洄不清楚这个字的含义,可是他知道在书中曾看到过这一句诗句,好像是逆流而上的意思。
古人的思维真奇怪。水明明好好地顺着流,为什么非要逆着来?
心善的赵嬢嬢告诉他,这是他妈妈给取的。
说到妈妈,他的印象就更少了。
可是她在世间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就是小周洄看不懂的名字。
他怕自己忘了,便照着书把这个字一笔一划写下来,即使在这个村子里还少会有人叫他的名字,除了赵嬢嬢。
房间里的东西不多,除了这些,还有周洄的作业本,都是小学时期的,里头全是密密麻麻整齐的字,还有老师用红笔打出的无数个“优秀”。
走出这间屋子的时候,接近傍晚,夕阳呈现罕见的红紫色,把整个村子笼罩出一种梦幻的氛围,林堂春站定,看着晚霞怔愣地想,文州的晚霞是不是也是这般颜色。
他告别了赵奶奶,临走前给她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本想给她送些东西,却被她严词拒绝,说只要下一次再来看她就好了。
坐上返回文州的大巴车,林堂春轻轻地把头靠在车窗上,觉得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现实,像一场梦一样。
年幼的周洄,被困在大山里的周洄,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周洄。
拼命学习考到文州,再坐上或许跟这辆车一样的大巴车。
幸好他遇到了真心对他好的人。
“听说啊他老师对他特别好……”
林堂春猛然想起这句话,随后心脏倏然悸动。
周洄的从前就像撬动久远真相与回忆的一角,林堂春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只是这股预感似乎不是太妙。
连夜赶回文州的时候,林堂春好巧不巧碰上了凌晨回家的周洄。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周围的一切仿佛都瞬间凝滞成冰。
林堂春偷感十足的开门,结果门一打开便是有些疲惫的周洄在换鞋。
两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视了。
林堂春一时半会还没有反应过来,这虽然是那个雨夜过后他与周洄的第一次见面,却也是他得知周洄的从前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一时无语凝噎。
于是这一幕在周洄眼中就变成了林堂春生气到连话都不想跟他说一句。
他本来结束得没有这么晚,结果从王姨那里意外得知林堂春去出差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也顾不得什么工作什么应酬,心一横便赶了回来,还没来得及看林堂春是否回家便撞见了刚回来的偷偷摸摸的某人。
说不生气是假的,可心中苦涩,竟然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
林堂春心虚撇开目光,装作没有看见企图蒙混过关。
周洄压迫感极强的看了看腕表,上面的碎钻有些闪眼睛,却还是显示出已经较晚的时间。
什么都不说。还夜不归宿。
按照从前周洄可以把他锁在房间里发表一夜的长篇大论。
可是林堂春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竟然敢从周洄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溜过去。
不就是比谁哑巴的时间更久,林堂春赌气般地想。
“为什么出差不跟我说一声。”
背后传来低沉嘶哑的声音,林堂春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他赢了。
但好像每次赢的都是他。
出差……哦对,出差。
林堂春打开手机一看,果然有荣清给他发过来的消息。
意思是帮他在周洄那里混过去了,说是出差,至于别的,就得靠小林同志自己应对了。
【我与你同在。】
林堂春:“.…..?”他怎么听出了一些幸灾乐祸期待看戏的意味。
他熄了屏,随后细细品味了周洄刚刚说的话,心中的火气与刚去肃州的冲击暗暗对抗,终究是不敌冲动。
他捏紧拳头,每次都是这样。
他什么事情都要和周洄说,而周洄什么都不和他说。
或许他们一开始就是并不平等的地位。
那晚的大雨仿佛历历在目,林堂春没有回头,而是暗暗较劲地说:“为什么要跟你说?”
绯闻,恋情,订婚,还有从前。
这些他都被周洄排除在知情人范围内。
周洄的语气听起来有一些恼火,但更多的是无奈和疲惫:“如果出差的话为什么会只有你一个人?一个人大半夜去外地为什么不和我说?”
“那你呢?为什么每次都要求我的事情事无巨细,你的事情告诉我了吗?”林堂春忍无可忍,第一次毫无防备地加重语气与周洄吵了起来。
周洄一时哑口无言,他自知理亏,半晌后才把衣服脱下来,慢慢走到他的面前。
“在为订婚的事情生气?”
不说还好,一说林堂春的火气就噌噌地冒上来。
这种语气,就好像林堂春在不停纠缠他一样。
“是!你满意了吗?”
几经熬夜,再加上情绪激动,林堂春的眼睛里充满血丝,眼下有些青黑,与周洄略显狼狈的神态不遑多让。
他原本是充满爆发地吼上去,却在看见周洄那双眼睛时语气骤然低落下去。
那双眼睛里有难过,有疲惫,有无奈,独独没有嘲讽和不耐。
林堂春又想起奶奶的话。
他让自己不要再看周洄带有诱惑性的眼睛。
“抱歉。是我思虑不周。”周洄罕见地低头认错,林堂春忍下心没有看他。
“那你呢……”林堂春听到自己情绪失控略带哽咽的声音。
那个晚上被压抑多时的情感再也控制不住而爆发出来。
“为什么那个晚上没有回来……为什么不来看我……?”
为什么突然订婚,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在那个荒唐的夜晚之后忽然变了态度。
林堂春哭得毫无尊严,却也哭得酣畅淋漓。
这是一场毫无意义毫无结果的控诉。
却被周洄照盘全收。
他像往常那样,毫无芥蒂地轻柔把林堂春拢进自己的怀里。
猝不及防被环绕进一个温暖又充满安全感的怀抱里,林堂春的羞耻心涌上来,不停用手去推周洄的手臂。
周洄的手臂越收越紧,这个拥抱变得越发结实,林堂春感到周洄把下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颈侧不停传来温热的呼吸。
这是一个既安抚林堂春又安抚了他的拥抱。
“对不起。”
他有太多隐衷不能说,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通过无言的眼睛传递遗憾和愁绪。
有些人的眼睛复杂又多情,周洄的眼睛永远是深沉又神秘的,而林堂春的眼睛有时候像潮水冲破堤坝,最直白却也真诚地传达心底的情绪。
林堂春的抽噎逐渐在安心的怀抱中停止,他放松身心地把整个人靠在周洄的身上。
过了一会,他才闷闷地说:“周洄。”
“嗯?”
“我过生日那个晚上……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林堂春能明显感觉周洄的手臂乃至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周洄慢慢松开这个拥抱,看着他,喉结滚动:“那时候你喝醉了。”
“嗯,可我都记得。”
他能看见周洄眼睛里的惊涛骇浪。
周洄没料到他会这样说。
在林堂春眼里,他应该是睡着什么都不知道的。
可是林堂春说,他都记得。记得那晚上发生了什么。
所以周洄第二天的不告而别和之后的态度转变才显得那么的可疑。
林堂春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他,仿佛在等他一个答复。
“你喝醉了,”周洄顿了一下,似乎不忍说出来,“也未必清醒。”
心一下沉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