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月亮,你回来啦!”刘美夏率先发现走进来的李月亮,她几乎是扑过去挡在他面前,不让他再靠近李栋泉一步。
李月亮两手纂成拳,看着一脸憔悴,头发凌乱的刘美夏,心里只生出一阵悲哀。
拳头舒展开,李月亮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肩头,朝她笑了笑。
“妈,你别紧张。他是我爸,我又不会对他做什么。”
李栋泉坐在轮椅上死死盯着他,满脸胡茬一身酒气,跟杭城街边小巷的流浪汉没有任何区别。
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李月亮往别人碗里放些零钱和食物,对方会感激的冲他说谢谢,而李栋泉,他只会连碗带钱砸到他脸上,让他麻溜滚蛋。
“呸!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李栋泉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你还回家干什么,死外面得了,不就是嫌弃我们吗?不就是想赶紧摆脱这个家吗?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那次爆炸怎么没把你这兔崽子的腿炸断,我看你还能往哪跑!”
“别说了!”刘美夏猛地转身怒瞪着一脸挑衅的李栋泉,“你说的还是人话吗?月亮是你儿子啊,哪有爹那么咒儿子的!”
李栋泉随手抄起身边的一个罐子砸地上,呲着一口因常年吸烟而发黄发黑的牙齿,“就他妈因为是我儿子,我是他老子,我想怎么骂这兔崽子就怎么骂!”
不堪入耳的咒骂声灌入李月亮的耳朵里,他盯着李栋泉一张一合的嘴巴,想把桌子上那块破抹布塞他嘴里。
奶奶制止不了满嘴乱喷粪的儿子,就想把李月亮拉到里屋去。李月亮轻拍了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没事。接着迈开步子直直的朝李栋泉走去。
“月亮!别去…”刘美夏没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月亮一把扯过李栋泉的衣领。
“喂。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回来吗?”李月亮拽着父亲的衣领,把人都从轮椅上提起了几公分。
李栋泉这时的气焰已经弱了下去,坐在轮椅上的他也只能耍耍嘴皮子功夫,真和儿子面对面干上,他毫无赢面。
“问了又怎样…嘴长在我脸上,我想问就问。”李栋泉觉得在妻子和母亲面前丢了面子,只能奋力挣扎着脱离李月亮的钳制。
李月亮垂眼俯视着形容枯槁的父亲,那个之前在他心中意气风发的,如超人般的父亲已经死在了五年前的那个夏天。
目光扫过他头发中掩盖不住的银丝,李月亮的心莫名被刺痛一下。
“那我回答你。”李月亮松开扯着李栋泉衣领的手,目光冷冷地看着他,“我回来就是为了看你死没死。”
话音刚落,狭小的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李月亮看到父亲愣怔了一下,坐在轮椅上垂着脑袋没说话。很奇怪,看到父亲吃瘪,他竟没有感到一丝畅快。
堵,心里堵得厉害。他觉得天花板离自己越来越近,像是要挤压掉狭小空间里为主不多的氧气。
喘气声重了起来,李月亮想跑出去透透气。
刚转身,有人拉住了他。是刘美夏。
“月亮,干嘛去。”刘美夏的眼睛又红又肿,像只流了很多泪的兔子,“该吃饭了。奶奶特意给你做了肉圆。”
奶奶也颤巍巍过来拉他,“月亮,听话,别出去了,先吃饭吧啊。”
李月亮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奶奶,他轻呼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
一顿饭吃的还算和谐,毕竟餐桌上没有李栋泉。
刘美夏在李月亮答应留下来吃饭后,便把陷入沉默的李栋泉推进了卧室,给他盛了些饭送进去。
李月亮吃着奶奶做的肉圆,还是熟悉的味道,他不禁连吃了好几颗,嘴里塞的满满的。
“好吃。”李月亮囫囵夸道。他觉得房间里的空气正在渐渐充盈起来,心里也不觉得那么堵了。
“月亮。”刘美夏放下筷子轻轻喊了他一声。
“怎么了妈,你说。”李月亮咽下嘴里的食物,看向母亲等她开口。
刘美夏的睫毛眨了几下,开口时有些哽咽。
“你爸其实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他比谁都要在意你。别看他刚刚说话那么难听,好像不想看到你一样。其实知道你今天要回来,他高兴的不得了,一大早就醒了,什么也不干就坐在客厅里看着表盼着你回来。”
李月亮抽出一张纸巾递给母亲,心里五味杂陈。他偏头瞥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问:“那他刚刚抽什么风,我在楼下就听到他又摔东西又骂人的。”
“哎。今天是你爷爷的忌日,他心里也不好受,那场事故他说和自己没关系,但除了咱们没人信啊。他侥幸捡回一条命,你爷爷却因为这事儿去世了,咱们家平白受了那么多白眼和羞辱,他…他能怎么办呢,他也没办法呀。”
刘美夏边说边擦着泪,最开始那段时间怎么熬过来的她已经快记不清了,只知道日子过得很难很难。她有想过一死了之,但月亮还小,她又不能丢下他不管,只能咬咬牙,能撑一天是一天。
“妈,刚刚的事情我可以不怪他。”李月亮盯着刘美夏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我只问一件事,他,还赌不赌。”
闻言,刘美夏一怔,别开脸不再看李月亮,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干瘪枯黄的脸止不住的往下流。
一滴接一滴砸在桌面上,像一颗破碎的满目疮痍的心。
卧室里又传出摔东西的声音,李月亮目光冷下来。
“只要他还赌,就不值得被原谅。”
说完,他站起身就往门口走去,这次没人拦他。
经过那间紧闭着门的卧室时,他回头看着掩面而泣的母亲和一脸失神的奶奶,叹了口气道:
“他是可怜,但我们呢?我们就活该吗?”
关上门,李月亮靠在楼道泛黄的墙上,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
抽出一根点上,他吸了一口,用尼古丁去麻痹疲软不堪的神经。烟雾充斥着整个楼道,一阵风吹来,他抬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操。怎么楼道里也有沙子…
从照不进光的楼道里走出来,李月亮抬头看天。宁安的天气和杭城的一样好,晴空万里,就好像未来的一切都是光明灿烂的。
沿着街区一路往前走,越往前视野越开阔,是一片辽阔的田野。李月亮轻车熟路的走到一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下,桂花的香味让他很安心。
“爷爷,我回来啦!”
李月亮冲着桂花树前的坟墓大喊一声,然后他蹲在桂花树下摸着它的树干,声音放轻了许多,“爷爷,我回来看你了。一年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知道爷爷不会回应他,于是他就自言自语道:“可是爷爷,我好想你。”
像是印证了小时候邻居阿婶说的话,“爷爷带起来的,长大了也忘不了爷爷。”
到今天为止,爷爷已经过世五年了,但在李月亮心里,爷爷只是藏在了他找不到的地方,他还活着。
靠坐在桂花树下,闻着桂花香,他疲惫的身体放松下来,听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渐渐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梦到了爷爷。
爷爷像往常一样,给他做了满满一盘的桂花糕吃。爷爷的手艺很好,做的桂花糕是李月亮吃过的最好吃的,软糯香甜,他每次都能把一盘桂花糕全部吃光。
他还梦到爷爷晚上带他去桂花树下乘凉,看萤火虫飞来飞去,看天上璀璨夺目的星星。
有流星在天际一闪而过,李月亮都看呆了,爷爷碰了碰他神秘一笑,“月亮,快在裤袋上打一个结!”
“打结干什么呀,爷爷?”李月亮不解道。
“打结就能许愿啦。”爷爷把小小的李月亮搂在怀里,告诉他,在他小的时候,家里的长辈告诉他,在流星掉下来的时候在裤带上打一个结,心里想什么好事,就能如愿。
李月亮睁大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认真听着。接着便低头在裤带上打了个结,闭上眼睛许愿。
“爷爷,我许好愿望啦!”
“我们小月亮许了什么愿望呀?”
李月亮眨了眨眼睛,搂住爷爷的脖子,凑近他的耳朵。
“我许愿,我的爷爷能活一百岁!一千岁!一万岁!”
“哈哈哈。”爷爷被他逗笑,然后又假装怪道:“一百岁爷爷努努力还能活到,一千岁一万岁怕是活不了咯,除非爷爷变成妖精。”
语气虽是嗔怪,但却把小月亮搂的更紧了。一老一小坐在桂花树下,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像是也被小月亮逗乐了。
“阿嚏!”李月亮从梦中醒来打了个喷嚏,原来是有桂花掉到了鼻尖上。他伸手把头发上衣服上落了满身的桂花拿下来放到草地上,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才下午四点。
不想那么早回家,他和爷爷说过再见后,漫无目的的在附近逛了起来。
不知不觉走到了当年父亲工作过的秦氏制药厂,这里已成了禁区,再无人光顾,四周还拉起了警戒线和围栏。
倒塌的墙壁、碎了满地的玻璃以及机器的残骸,都在诉说着当日爆炸案的惨烈程度。
李月亮想到当时的场景,只觉脊背发凉。他记得当时自己没找到父亲,但却救出来一个全身脏兮兮,满脸血污的年轻男人,不过他最后晕过去了,醒来后便再没见过那人。
也不知道对方伤势是否严重,他只能在心里祈祷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绕着工厂废墟走了一圈,他心里已经压下的疑问再次涌上心头,这场事故真的是父亲造成的吗?
他父亲当时从废墟中被救出来,昏睡了一个星期,醒来后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但他坚称自己在巡检过程中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也没有碰任何东西,突然就爆炸了。幸好他站在一个架子旁边,躲过了爆炸带来的冲击,但腿却被数吨重的钢板死死压住,只能截肢。
李月亮选择相信他的父亲,不止是因为父亲的说辞,更是制药厂面对事故不经调查便匆匆下定论的解决方式,让他不得不怀疑其中另有隐情。
可当时只有15岁的他,说出的话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无凭无据谁会选择相信一个小孩子。况且秦家在杭城只手遮天,有权有势,他们拿不出证据只靠一张嘴去说,根本掀不起一点水花。
踢开路上的小石子,李月亮心里不禁有些沮丧,正当他要离开制药厂废墟,突然听到不远处有车子启动的声音。
他一惊,心想还有谁会来这里?难道是陷害他父亲的人,故地重游,来欣赏自己的犯罪作品?
来不及细想,李月亮迅速藏在一处隐蔽的断墙处,悄悄探出头去。没看到人,只看到一辆黑色的车正朝前方的大马路驶去。
紧盯着那辆车离开的方向,李月亮举起手机拍下了车的照片。
“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