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尉回呼吸一滞,答不上任何话。
这答案着实出乎自己意料。安慰的话虽然是随口就来,但他还没能未卜先知,准备到这一层。
看着山途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尉回张张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我……”
四下寂静,气声被黑暗吞没,尉回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又隐约觉得确实是因为自己。
同一天收到两次质问,怎么回避这件事也难逃脑海里的余音环绕,北颜一句“你让他怎么办”尉回想了一整天,看见山途就忍不住心软。
男人仰着头,泪眼朦胧地盯着尉回,透过眼泪眼底全是委屈。
尉回抬手,轻柔地撩开黏在额前的红发,顺着轮廓滑到眼角,曲起指节蹭掉挂着的泪珠。
日后封印大成,这重情重义的小河怕也会哭得像现在这样吧。
尉回心中叹息,对山途说的不明所以也没关系,全当是提前道歉了。
他摸摸山途的脑袋,柔声道:“是我是我,好了不哭了啊,都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原谅我好不好?”
山途心当下软得一塌糊涂,再掉的眼泪都真情实感了三分。他正要回应,就听尉回接着说到——
“不该让你一个人喝了半锅子书的汤。你也是,都收起来了,非要提一嘴做什么。嘶,你不会是因为难喝到睡不着,才半夜坐在这的吧?”
“尉回!”
山途气得眼泪没跟上,差点直接站起来:“我化形都一万多年了!你不要再把我当长不大的小鬼!再怎么难喝那也是水,我怎么会因为,因为这个!”
尉回为了看清楚山途的脸,从一开始就靠得很近,两人膝盖顶着膝盖,山途怕撞到人收着劲,没站起来重新摔在沙发上。
好好的温情氛围一下子消失殆尽,山途撇着嘴在气自己不争气。反倒尉回暗暗松了口气。
以为道歉有用,结果山途嘴一瘪哭得更惨,尉回一个头两个大,插科打诨一点不过脑子,脱口而出的话差点把山途气活了。
不在意使用对象的“死活”,这效果算是极好,山途活蹦乱跳的,说话都没有哭腔了。尉回犹犹豫豫地打量一番,心想:“看起来没有刚刚那么难过了,这应该算是哄好了吧?”
好不容易睡了一觉,结果天还没亮就做噩梦惊醒,背后全是冷汗,起来想找水喝还要哄小孩,当真是累人。尉回无奈地低笑一声,眼底满是纵容。
随他去吧,这日子过一天没一天的,就希望山途能看在自己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以后能少记恨一些。
不管是死是活,到底还是希望给山途留个好回忆。
说了这么多话,像刀片划嗓子,实在是疼。尉回一眼瞧见山途眼泪都没擦干还想闹点别的,小声打趣道:“一出来就看见你在哭,我要做的事都还没做。先前就觉得你是个麻烦小子,一点也没错。”
说的声音太小,山途心里装着事,只听见了尉回说“麻烦”,心顿时凉了半截,再一看尉回转身要走,当下慌了神——
“行了快回房间去吧。我先走……”
尉回准备召回溜到后面去的光团,刚抬手就被山途抓住。
一步都没来得及迈开,直接被拽回来。腕上的手死死钳住,像极了勾魂锁扣住鬼魂的模样。
瞬间天旋地转,尉回眼前突然暗下来,熟悉的体温蒸发了水汽,湿漉漉地罩着自己。铺天盖地的甜从没有像此时一样浓重到能闻见铁锈味。
山途两手撑在身侧,将人困在沙发上。
被甩飞的光团吭哧吭哧爬回来,贴上来的瞬间,尉回对上山途的眼睛,一阵恍惚,仿佛望进一潭要将人拖进去溺死的灰色死水,惊慌害怕,甚至藏不住的惶恐哀求——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我错了,我什么也不问了,你别不要我……”
万寂一声雷,炸得尉回头晕眼花。
压在自己身上的份量够重,压得尉回大脑刹那空白,下意识推了他一下。
感受到抵抗的同时,山途恍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干了什么,脸瞬间煞白,像被针扎般飞快起身,站在沙发前手足无措。
穿着睡衣的男人依旧半躺在沙发上,衣角被撩起一截,半抬着手,维持姿势一动不动。微弱的光线下只能看见白发遮住了眼睛,瞧不到一点表情。
不知从哪来的风,也可能是错觉,在周遭流动,细细绵绵,成了无声之中唯一在动的变量。
避来避去依然是这种结果,男人低头嗤笑,心里无声地嘲讽自己。
之前那样的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现下好了,不过是走开一下,反应就如此之大。他若是真死了,这要生要死的摆在眼前,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真叫人不省心啊。
尉回微微仰起脸去看跟前的人,立刻推翻了自己前面的想法。
似乎用不着以后了,就是现在他也没办法。
头发凌乱,发尾湿乎乎的像在滴水,山途低着头死死咬住下唇,手攥得极紧,青筋暴起,似乎有东西从缝隙里流出来。
尉回撑着手坐起来,无声地又瞧了他片刻。
察觉到尉回的视线,山途弦绷得更紧,微微有些颤抖。悬而不决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摇摇欲坠,随时准备宣判自己的死刑。
喉结上下滚动,他靠着头发遮挡偷偷抬眼看尉回,又飞快移开。
这小子,怕什么呢?尉回挑挑眉,烦躁到极点心里突然变得格外平静。
拉起山途垂在身侧的手,尉回也不强行掰开他的手指,虚虚握着。山途长长的眼睫抖得更厉害了。
手从腕骨滑下,指尖触碰到一抹湿润。尉回勾指沾了一点抹到自己手腕上,凑近闻了闻。
是血。
心猛地一沉,郗楼果然是乌鸦嘴。
尉回深呼吸,闭了闭眼,压下几分怒意,放开山途的手说:“松开。”
正在因为尉回主动而窃喜,突然没了触碰,山途愣了一下,顺从地松开五指。
掌心四道月牙痕深深扎进肉里,个个都渗出血来,连成一排,像被刀从掌心劈开一样。
“这是做什么?是让你睡觉不是叫你上吊,我还没说什么就把自己搞成这样,是想干什么?报工伤?不在上班时间,你就算死了也拿不到赔款。”尉回头一次对山途说重话。
山途嗫喏着,指尖蜷缩:“我怕你……”
尉回冷着脸瞧了他一眼:“怕我?我能把你怎么样?人高马大,丢进奈河都淹不死。”
说着要把山途的手丢下,山途反握住尉回的手,耷拉着眉眼,紧盯着尉回的底线,试探自己的份量。
见尉回没有抗拒,山途拉着他的手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靠一点点光亮,去看着尉回的眼睛,慢慢说道:“怕你把我丢出去,怕你不要我。”
怕你决心抛下我,斩断因果毫无留恋,从此往后再无联系。
这么诚实的答案,尉回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要笑不笑地咧咧嘴:“我倒是想开除你,你会走吗?”
山途一个劲摇头。
“那不得了。收起你那点小心思,我还想你以后替我做店长,把店开得大一点。我都和北颜说好了,允许你兼职一下别的工作。”尉回缓和了语气。
“为什么是我做店长。”
“不是你难道是子书?子书留得再久,终有一天要去投胎的,你最合适了。”
“不,我是问,为什么不是你。”
尉回微怔,很快反应过来:“我累了,想找你来接班不行吗?我都工作这么多年了不能休息休……”
“尉回。”山途打断。
方才的慌张像从未出现过,取代的是沉淀千万年的戾气,如同数万次打磨的杀气,果决而肃穆。尉回察觉到变化,抽回手双手抱臂,不退不进,眼底平静无波,看不出刚才的情绪。
山途单膝跪下,直起上半身向前倾,颇有压迫感。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在乎我是怎么想的?”
“到现在都不愿意和我说一句真话。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你的拖累,若不是我今天……你是不是什么都不肯和我说?”
“没有,不要瞎想,我不可能觉得你是拖累。”尉回眼神终于有了变化,蹙眉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你想我知道什么?”山途反问。
尉回不回答,指尖轻点手臂,头脑转得飞快。
今天去了十八狱,黑无常是知道一些事情,但山途几乎没和黑无常独处,可以先排除。除此之外慎司还没有鬼知道自己是谁,这么看就剩下北颜和郗楼。
这两人知道几乎全部的事,比黑无常更有可能说漏嘴,甚至不排除是有意透露消息。若真是两个好友说的,尉回都不能确定他们会告诉山途多少事。
尉回按下疑虑,不动声色道:“谁和你说了什么?北颜,还是郗楼?”
山途敏锐捕捉到差别:“是谁说的很重要吗?”
尉回立刻否定掉这个问句,心里却是不同的答案。
很重要。
两人知道的事情不全相通,山途现在的态度不对,攻击性格外强,尉回要考虑说多少出来才能打消他现在的念头。
无论如何,有些事情必须要瞒住。
“我只是想确定那个人告诉了你哪些事,这些事情里他知道的具体内容是不是正确的,”
山途一瞬不瞬地盯着尉回,生怕错过什么:“既然是谁说的不重要,那就不要去管。我听到的事全部都关于你,你真的愿意告诉我吗?”
小狼崽子咬到肉了,怕是不会愿意放弃主动权。
尉回和他对视片刻,轻笑一声,也好,他还担心自己说多了。
他放松地后靠在椅背上:“你问吧,你想向我确认什么?”
成功了。
摸索边界地逼问,耗掉山途不小的力气,心里压着的石头撤去一半,暂时可以松口气了。
山途起身坐到尉回身边,一手搭上椅背,将人半围在身前,毫不犹豫地抛出第一个问题。
“你是谁?为什么和酆都大帝那么亲近,又为什么有神力?”
日游神曾经提到野鬼村残留神力一事,在知道是尉回去了野鬼村,不难猜神力和尉回有关系。
“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先告诉我,谁和你说过我有神力?”
山途诚实回答:“郗楼告诉我,你为了找我去了野鬼村。”
尉回啧了一声。
不靠谱的家伙,他还特意交代过日游神和李子书,山途不问到细节他们绝不主动提,本以为可以藏好这件事,没想到是自己的好友暴露了。
尉回组织组织语言,斟酌删去一些不必要透露的消息,第一次向山途解释自己的来历。
“你知道三界体系吗?”
“知道,世间三界六域,人界凡间、冥界地府、仙界天庭,这是三界,六域是魔域、妖域、无人域、虚空域和神明域。”
“只说了一半。三界体系囊括广泛,但最主要的,还是神明一支。”
“三界皆有修行。圣、仙、凡神,这是可以修炼达到的境界。再往上才是真正的神明阶段。”
“本体系神明分两脉,一个是晋升或册封的万物神,或人或神,以单一领域为极。还有一脉是天生天养,又分成自然神和上古神,包括四季、五行、风雨雷电等。”
“而我不同于他们。我虽然是天生天养的上古神,却没有自己的职责。”
尉回撩起眼帘,目光深邃:“我是上古神明之神光所化,是世间至高,唯一的无职之神。”